柳凤望着魏天远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
想好什么?
去华岩县?
薛誉要走吗?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觉得我是个累赘?
柳凤忽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我还没“甩”他,竟然先被他给“甩”了?
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魏知县告诉我,是不是哪一天我醒来了,薛家已经搬空了啊?
柳凤一转身,正巧薛誉走来。
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与他擦肩而过,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这是怎么了?”薛誉忙停下脚步调转过头,跟在柳凤后面。
案子破了,真凶找到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薛誉想破了头,终于想起来了。
一定是方才小巷中将柳凤推至墙上,害她受了伤,还没消气呢。
此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该生气的。
到了家中,薛誉找出金创药和纱布,走到柳凤屋子外,敲了敲门。
“那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屋门被打开,柳凤嘴角耷拉着,“进来吧。无需给我道歉,我们本就是陌路人,这半年多亏了你的照顾,你应该有自己的规划的,想去便去吧。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薛誉张大了嘴,愣了半晌,“你在说什么?”
?
“去华岩县的事儿啊。魏知县告诉我,你在考虑了。我想你没告诉我,应当是不希望我跟着去的吧?没关系,我柳凤一个人走到哪都能活得好好的。”
少了我柳凤,是你的损失。
薛誉忽地松快一笑,他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你是在为这事儿生气?”
“啊不然呢?”
薛誉摇摇头,“我当是为了你受伤一事呢……”
受伤?
就那点小伤,薛誉不提,柳凤都给忘了。
“一点小伤罢了,不值一提。”
“都破皮流血了,还是上点药吧。若因为我让你身上留了疤痕,我心难安。”
柳凤回家换衣裳时应当是没处理伤口的,此刻,灰白色的长衫外渗出了一点红色。
柳凤抬手摸向后背,牵扯到了创口,“嘶”了一声。
薛誉叹了口气,“这位置你自己无法上药,你若不介意,我帮你吧。”
柳凤自然是不介意的,她将肩头的外衫褪至一半,露出瘦削白皙的肩膀。
薛誉倒是没想到,她外衫里头,便是裹肚。
他下意识撇过头,轻咳了几声,又想到无论如何都得直视她的伤口,这才有些僵硬地转过脸来,“那就……多有得罪了。”
半干的巾帕在伤口处轻轻按压擦拭着,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薛誉说道:“去华岩县一事,并非要瞒你,只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好。”
“我与魏知县此前因为一个案子相识,他器重我,希望我能跟着去华岩县,不至于在这璞县埋没了自己。”
柳凤点点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选对上司很重要,孔瑞祥这个草……台班子,你跟着他,永无出头之日。”
薛誉“嗯”了一声,温热的手指沾着金创药,点在创口上,惹得柳凤一个激灵。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璞县本就不是你的家,留在这里苟活有何意义?若我是你,一定离开这里,去投奔魏天。”
薛誉手上动作一顿,“虽然有些唐突,但柳凤,我想问问你。你如今虽忘了自己的身世,可一猜便知,那些将你推下浮云山的人,与你有仇。倘若是你,跟着魏天能有无限前途,可也意味着你的仇人会找到你,你还愿意离开这安全之地,跟着魏天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我可不愿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再说了,就算他们找到我,也不意味着能再次将我推向崖底。谁死,还不一定呢。”
柳凤猜了个大概,薛誉本就不是璞县人,他来到此处,大概是有仇人的追杀。
若出人头地,迟早一天,会被人找到。他害怕万劫不复。
可谁又能保证,待在璞县,就永远是安全的呢?
唯有让自己越来越强大,强大到那些人害怕,强大到让他们甘愿臣服在自己脚下,才是出路。
下地狱的,该是那些人,而不是我们自己。
很久很久,薛誉都没有回话,柳凤只能感受到纱布在创口上一圈圈缠绕,间隙,有温热鼻息喷在背脊上。
“小誉誉?”柳凤唤了一声,“生气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说你是老鼠的意思。”
“我没生气。柳凤,我想好了,我要离开这里。”薛誉语气坚定。
这么快就决定了吗……
人与人终有一别,“挺好的,愿你前程似锦。何时动身?”
虽说有些不明原因的伤感,但事情说开了,柳凤还是为他高兴的。
薛誉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愿意和我一同去吗?”
“我?”柳凤转过身,垂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肚,慌忙将外衫穿好。
“嗯。魏知县说你是个宝贝,若你我联手……”
柳凤打了个寒颤,虽然知晓不是那个意思,但那一句宝贝,还是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但怎么说呢?自己确实是个宝贝,十几年的刑警不是白干的。
魏天还是有眼光。
若要自己跟着薛誉去华岩县,自然是好的。
一来能攀上魏天这条线,二来,离临州府越近,便离真相也越近。
柳凤“啪”地一下猛拍在薛誉腿上,“我愿意!”
她目光灼灼,流光溢彩,站起身来回踱步,忽地停下,对薛誉笑道:“我想好了,以后你我二人联手,名字便叫凤誉同舟。”
……
“这名字也不是非起不可的。”
薛誉将二人的决定以书信方式寄给了魏知县,只是璞县毕竟有些感情,尚还有人情世故需要处理。
魏天那里也需要打点一番。
几人相约来年春天,共赴华岩。
暑往寒来,璞县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那两个轰动一时的案子,被人茶余饭后谈论了一段时日。
在这两个案子中,与杜凯通奸的李冉,死于自己丈夫之手。亲手杀害自己娘子的周铭清,最终也死在杜凯手中。而杜凯,被斩首示众,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了生命。
叶莹虽并未受到律法的惩处,可她心灰意冷,在璞县也再没脸待下去,收拾行囊悄然离开。
犯了错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唯独季秀英,成了最无辜的牺牲者。
可人总是健忘的,很快,他们都会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
柳凤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虽然还是时不时做噩梦,但习惯了以后,每次醒来,阖上眼还能继续睡着。
这副孱弱的身子她是受够了,便每日起身,顺带拉着薛誉,一同强身健体。
璞县的冬天有些长,但过得也很快。
柳凤和薛誉二人过了个简单又不简约的年,稍不留神的功夫,嫩芽便爬上了枯枝。
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柳凤觉得与薛誉更有默契了。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都不用说话,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若能这样一辈子,倒也不错。
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时,柳凤被自己吓了一跳。
*
春暖花开,离三人约定时节近了。
可柳凤左等右等,却一直没等来魏知县的消息。
柳凤心里暗道不妙,大意了,这魏天该不会是个画饼的吧?
“我们被魏天给骗了?”柳凤皱着眉问薛誉,筷子都快在碗底戳出了一个洞。
薛誉摇摇头,“魏知县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决定离开,不如直接杀去华岩县,看看他魏天到底在搞什么鬼?”柳凤建议。
薛誉应下,二人收拾了一番,三日后出发。
当薛家的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关上,他们相视一笑,坐上了马车。
再见,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