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案子何等要紧?没有物证,证人证词含糊不清,知县居然就这样草草结案,完全不顾及她清醒过来会翻供,为什么?
程青托着下巴思索,目光无意间落到打翻的陶碗上。
大牢里的水再脏也不至于浑浊成这样吧?像是没化开的粉尘,不会是……程青眸色渐深。
这时,过道尽头的拐弯处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继而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粗一细两道男声。
“江老哥跟着江大人去了京城,前程似锦啊,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啊!”粗犷男声言语中带着一些谄媚。
那尖嗓子男人轻哼了一下,自得道:“江大人是我姐夫,有什么好的香的,自然不会忘了我。”
许是看对面有些气馁,又赶紧道,“当然了,只要你差事办好了,也不会少了你的。”
“这不,这次的事,你办的就不错,我姐夫记着你的好。”
脚步声停在了拐角,那粗犷男声压低了声音问,似乎有些避人耳目,“这个…不是说还不一定么?”
“啧!你这死脑筋,刚才我还夸你呢,这会怎么又犯傻?难怪这么久连个班头都当不上!实话告诉你吧,新来的知县明天就到,你说要是衙门里还留着个没破的人命案,那能好看?”尖嗓子男人倒是丝毫不避着旁人,声音如常。
“我姐夫治下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这要是一直拖着岂不是有辱他的官声!”
“那也用不着做了她吧,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声音大了一些。
程青在这头听着,听出了门道,轻手轻脚死在地上,眼睑闭合。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犟呢!”尖嗓子也嚷起来了,“总之,这个事已经办了,药呢,你也下了,这会儿老实进去,把人拖出来埋了,这个案子就结了。”
“看你就来气!你自己进去搬吧,手脚利索点。”脚步声又起。
“唉唉,我晓得,您慢走。”粗犷男声赔笑。
脚步声突然停住,尖嗓子男人狐疑,“你不会心软了吧?”说着,走过拐角,径直走向程青所在。
牢房里的瘦弱女子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蜷缩成一团,头发散开遮着脸,又见地上倒掉的陶碗,和脑袋处可疑的污渍。
程青察觉到一道目光飞快地从她身上略过,听见来人嫌弃的声音,“行了,赶紧的吧,我回去还有事,先走了。”
脚步声远去,直到几不可闻,程青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牢房外,一名中等身形的衙役正站在阴影里。
一身青黑色的衙役袍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肤色黝黑,唇边留一小撮胡子,眼皮耷拉着,面无表情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她。
见她走到门边,衙役眼睛动都没动,语气淡淡,“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该说的别说,夜里有人送你出去。”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
“等等!大哥!”
“我不走!”
“我不是凶手,我要翻供!”
“我知道凶手是谁!”
那衙役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走到程青面前,眼皮子一翻,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才开口说:“是谁?”
程青脸一僵,卡住。
衙役等了两息,没有听见回复,再次转身。
“我能查案,我会验尸!”见他要走,程青赶紧喊住他,信誓旦旦:“我保证,一天内,不,半天就能找到犯人!”
程青不是傻子,面前的衙役知道她不是凶手,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放了她。程青承他的情,却不能真的背着畏罪自杀的罪名越狱逃走,一旦被发现,不仅自己罪加一等,也连累了救她的人,更让程老爹的死成为永远的秘密。
为生者权,为死者言,这是带她的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程青一直记在心里。
衙役眼里终于带了点情绪,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明日鸡鸣之前。”
“可以!”怕他反悔,程青赶紧点头。
古代鸡鸣是丑时,也就是夜里一点到三点,从现在算起,还有…“呃,现在是什么时辰?”
衙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估计是看她也是可怜,耐着性子回答,“现在是酉时一刻,你还有大约三个时辰的时间。还有,需要什么东西,一次说完。”
“那能让去看看尸体么?”程青问得小心翼翼。
衙役大哥不说话,目光平静地直视她,宛如看一个智障。
“…好吧,那可以让我看看衙门里的验尸报告,就是尸格?”
尸格是古代仵作在验尸后填写的表格,类似现代的验尸报告,上面记录了整个验尸的过程,包括时间、地点,以及尸体上的所有表现。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尸格就是最能体现死者情况的东西。
这个要求看起来不算太难,衙役大哥思索两秒,“尸格有三份,一份已经上交州府,另一份在衙门里有人看守,还有一份在程老汉儿子那里…”
“他不会给我的。”程青想都不想,打断他。
程老爹的儿子烂赌成性,早就盼着程老爹死,他好霸占他的家产。别说帮程青脱罪了。就算程青是清白的,他也会想办法把罪名按到她头上。
衙役大哥叹气,“验尸的仵作有两人,其中一人明日得闲,或许会答应帮忙。”
程青眼睛一亮,“这个好!”
没什么能比接触过尸体的仵作更能传达尸体的信息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仵作是怎么验尸的,实力怎么样?程青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古代法医好好交流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