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欣笑了,“是有,所以不能告诉你更多细节。”她觉得张子岚尴尬的样子特别可爱。
“但是我可以讲个故事给你听”她确实很想找个人好好聊聊这件事,但要拿捏好那个度,不能违反职业道德。
听完纪明欣讲的故事,张子岚有些感慨。
“我刚开始做实习记者的时候,有段时间需要自己跑新闻,找新闻”她靠在椅背上,也开口讲自己的故事了。
“当时带我们的老师,会给我们划片区,你负责西街派出所,我负责南街派出所这样。我当时就被分配去了南街派出所。那时候想抢新闻,就得赖在派出所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要去探究一番。”
纪明欣安静的听着,脑子里开始想象着故事里的张子岚是什么样的。
“有一次,南街派出所接到一起报警,报警人称,自己酒后被□□了。我跟着出警民警跑了全程。民警动作很快,接到报警就赶到现场,那时候嫌疑人已经离开案发现场了,因为我是现场唯一的女孩,所以民警同志请我帮忙,跟着受害者一起去了医院做检查留证。
开车的民警是男性,到医院检查的医生也是男性,我能感觉到受害者的情绪并没有因为突然涌出这么多来帮助自己的人而的到任何缓解。她一直往我身后躲,要取证的时候,医生让她张开腿,她却崩溃了,躲在检查室的角落里哭。
我便跟民警沟通,想看能否换个女性医生来做检查,民警有些不耐烦。因为当时已经是深夜了,在值班中有资格取证的医生,只有这位男性医生。
于是我只能拉着受害者的手,让医生取了个帘子来,将自己罩住,不露出脸来,握着受害者的手,坐在她面前,强迫她看着我,也让她眼里只能看到我。”张子岚说的很缓慢,纪明欣依旧安静的听着。
“再后来民警带着受害者回去做笔录。这一环节我参与不了,就一直在派出所外面守着,想等笔录结束后,套点消息,南街著名酒店里发生的□□案,这新闻够我留在编辑部了”张子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纪明欣莫名有些心疼,她知道张子岚是个要强的人,对事业的追求就像她当年对于自己成绩的不甘心一样。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要套信息,要大新闻,自然把那个在检查室里崩溃的姑娘的情绪忘的一干二净了”张子岚扭头去看眺望黑漆漆的海面。
“因为我那几个月都赖在南街派出所里,跟派出所的同志们关系处的不错,有一个协警,给我漏了消息,说姑娘刚毕业参加工作,才入职一家知名企业,那天晚上是新人团建,她挡不住酒桌文化,被灌了很多酒,之后便失去了意识。直到在酒店里被痛醒,发现小组长趴在自己身上……”
张子岚没能继续说下去,她怔怔的看着漆黑的海面,双眼放空,像是陷入进回忆中一样。
纪明欣看的出来张子岚陷入了自责难过的情绪里,“然后呢?”她轻轻的问道。
“然后,我就回去通宵把新闻赶出来了,还带着摄像大半夜去拍了酒店,拍了派出所门口,拍了那家公司的门头,虽然节目出后,没有当事人的采访内容,除了南街派出所外,剩下的场所全都打了马赛克,可是这样的事,最能激起人们的猎奇心。很快她的个人信息就被人扒了出来。”
“我得到了领导的肯定,进了晚间新闻节目组,又后来没多久就成为了主持人。我以为,新闻写完,播完就结束了。我以为办案的事情有民警,她已经报了案,事情一定会的到解决。但是……”
张子岚的声音有些颤抖,纪明欣愣住了,她想伸手去碰触张子岚,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超过了,“我没事”张子岚坐直了身子,把脸转了回来看着纪明欣的眼睛。
“但是后来,那个女孩,跳楼了”她轻轻地说。
“因为无法证明自己完全失去了意识,酒店的监控里,她是跟着男人走进房间的,民警几次录笔录,她因为醉酒,每次回忆起的内容多少有些差距,查案的民警渐渐的也觉得她说谎,她的家人觉得这事闹的都上了新闻,太丢人。她的同事都对她避而远之,没有人相信她。公司也选择了辞退她。而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张子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她叫黄琉婷”张子岚低下了头,“受到侵害的女性,选择报警的人很少,而报了警最终能够伸张正义的人,更少。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你的当事人一定也知道。”
纪明欣眼睛红了,她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张子岚将埋在心里已经溃烂的伤口挖开给她看的目的,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是她忽略了李霞的处境还抱怨自己不被李霞信任,是她没能更有同理心的去想李霞当下的心态,没能更敏感的发掘事态的走向,向李霞伸出援手。
“我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那么清楚,同为女性,大家对这社会的运行规则全都心知肚明,只是有人勇敢的站起来大喊不公,有人被规则和世俗束缚宁愿息事宁人。
但无论是做出怎样选择的女性,她们首先都是受害者。是被万恶的人深深伤害过的受害者。若可以,纪明欣想做一个能够帮助这些人的人,而不是自怨自艾,以自我为中心认为是自己没能力取的受害者信任的白痴。
她冲张子岚笑了笑。
张子岚明白纪明欣这是想通了,这个故事她跟谁都没说过,今天告诉纪明欣这个故事,也让她对自己离开晚间新闻后的未来,有了一些新的期待。
明明初初见面时还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好像都被海风抚平了她们炸起的毛,竖起的棱角。
气氛逐渐变得温馨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她们经常呆在一起不说话,你看你的书我听我的歌,只要待在一个同一个空间里就可以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对方傻笑一样。
已经长大的她们,竟然也有幸能再找回这样简单的快乐,和让人心旷神怡的默契。
眼看已经十一点多了,纪明欣主动站起身,“你开车了吗?”她问
“没有,打车来的”
“那我送你”纪明欣笑了。
她拉着张子岚下楼走到自己的趴赛车前,递过头盔,满脸兴奋的看着张子岚,一副“你快问我快问我呀!”的样子。
张子岚被纪明欣突然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一瞬仿佛找到了当年熟悉的感觉,“什么时候学的摩托车?”她顺了纪明欣的意,问道。
“啧,大学嘛,在江市玩了几年摩托,还出了两次车祸,现在技术杠杠的”纪明欣王婆卖瓜,梨涡白牙满脸齐飞的样子让张子岚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为什么学摩托啊?”她把头盔带上,看着已经戴好头盔的纪明欣问。
“唔,这个不能告诉你”,纪明欣哪儿能让张子岚知道“是因为你喜欢呀”的真实答案,她只能把这句话烂在心里。
从容的上车,一米七二的身高骑小忍者,腿长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扭身示意张子岚上车。
张子岚也没客气,熟练的扶着纪明欣的肩膀上了车。
趴赛不同于一般的街车,驾驶座下沉,但后座是翘起的,张子岚的身高坐在后座将将比纪明欣高出了半个头,纪明欣拉住她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
“抓好”小心思一点儿都藏不住,张子岚由的她闹,听话的将她搂紧。
大红色的趴赛在临海公路上划过残影,往市区方向走了,纪明欣突然想起来,她好像不知道张子岚住哪儿?
进到市区,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问到目的地,纪明欣反而放慢了速度,她想,还能有机会和张子岚做朋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