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就是此时此刻。
妙衍抬头盯着青颜的脸,狰狞的青斑上,碧色的双眸中盛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一双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这尊灰败的神像。
——她即将跌落神坛了。
一面毫不起眼的小铜镜从她的怀中飞出。褪色的红木雕花是喜鹊登梅的纹样,但现下看来并无甚喜事相衬。妙衍双唇微启,口中喃喃念诵起咒语。
一阵风,裹挟沙石而起,自妙衍的脚下升腾。在那巴掌大小的铜镜中,青颜模糊地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一块丑陋的青斑……是了,她被世人尊奉为青颜娘娘,正是因为这块青斑。
她的思绪迷离了一刹那——而也正是在这刹那间,她感到从那镜中冲出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侵入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处关节和穴道!浑身上下的力量正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她身上的漆料、油彩、甚至是头上的簪钗、身上的珠宝都在不停地化作土块和草木,从她身上剥落下去!
“不!——”
一声凄厉尖锐的哀鸣震彻穹顶。青颜的身下掀起道道尘雾,她的躯干正渐渐露出内里的草料和木胎,神力大幅衰减。
妙衍明显感觉到圆形阵法对面的金簪的力量大减,便趁势而上,双手持剑猛地刺了过去。阵法威力再显,没有了金簪的抵抗,顿时如入无人之境,直朝青颜的头部飞去!
青颜心中又急又怕,忽望见阵法朝自己而来,慌乱中抬起右手挡在面前,那阵法直撞上青颜的手,硬生生将其打落,碎裂一地!
孤零零的右小臂下,只余一截朽黑的木胎。
不远处,金簪掉落在地变回了七零八落的泥块,高耸的木桩重又落回棋盘上。这棋盘也是青颜的法术所变,虽由八角镜的碎片组成,但原本只是一块稀疏平常的石板,此时变回了原形。
薛惕和红映枝安稳地站在地面上,两人此时无比感念脚踏实地的感觉。
破败的神像满脸错愕,愣坐在原地,一时失了神。她怎么也想不到,妙衍会有和自己相同的法宝。而如今修为大失的,竟成了她自己。她感知着自己的气海——如今的修为,与凡间那些所谓的顶尖修者几乎没什么区别。
——镜子!她要打碎那面镜子,取回自己的修为!
局势逆转,妙衍早已将铜镜收好。
她知道如今青颜在想什么。要打碎镜子,先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青颜疯也似的以那截残废的右手砸向妙衍。妙衍一个闪身撤步,迅速后退。青颜砸了个空,身下的双腿已随宝座化作尘土,完全站不起来,此时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在地。
妙衍回到了薛惕和红映枝的身前,她不曾回头,直望着前方的青颜,低声道:“方才抱歉,来不及出手施救。”
薛惕上前一步,看见了妙衍的神态,心中一惊。
他只见过一次她这般模样。
虽说她总是没什么表情,但他能看出来,藏于她那双灰色眸子下的疲惫。
上一世,在妙衍倒地、他刺中她胸口那一剑前,他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妙衍。
阴霾似的疲惫,还有几不可见的懊恼、遗憾,萦绕于她的眼底。
“这是看不起我们了?”薛惕冷哼道,“你有你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他说着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不给你拖后腿。”
妙衍终于看向他,眸中似有涟漪荡开,“莫要妄自菲薄,根本无拖后腿一说,能解除申帷身上的丝线,正是多亏了你。”
“是呀是呀,”红映枝也笑道,“梅姑娘之厉害自是不用多说,薛公子也不遑多让呢!方才危急时刻,若不是薛公子急中生智相救,我早已摔死了。多谢你们二位!”
薛惕摆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话说回来,青颜娘娘那边是怎么回事?”
妙衍将铜镜的事大致解释了一通,接着道:“她的修为虽去了大半,但仍不可轻敌。方才我使出子母阵,功力也消耗不少。眼下我们仍需协同作战,如此方能打败敌人。”
薛惕望了望那一边狼狈不堪的青颜,轻蔑地道:“有甚好怕的?之前我用血烧得她露出了真面目,我们何必辛苦与她打斗,干脆以我的血……”他说着抬起了手,先前的伤口仍在往外冒血丝,两侧的皮肉外翻,又红又肿。
“不可,”妙衍立刻将他的手按了下去,皱眉道:“以血制敌乃是下策中的下策,不到走投无路,你切不可再用这法子。”
薛惕摸了摸自己的手,满脸不解。明明这个方法又快又狠,他们几人已是作战多时,哪有力气再与青颜缠斗?
妙衍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沉默片刻,柔声道:“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必要的伤口,不该也不能出现在你身上。”
薛惕怔愣住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衍接着道:“我既是你的师父,哪有师父不庇佑弟子的,此乃自然之理。”
薛惕听罢,盯着妙衍的眼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
这女冠真是生了一张好皮相、一张好嘴,骗不到别人,偏偏屡屡骗到自己。
薛惕啊薛惕,你与她相处两世,怎还不记得她脑子里只有天道?
她的心里,怕是从不曾有过崇琰,或是薛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