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至正午的刹那,不知从花园的何处传来一声哨响,于是身着黑衣的刺客鱼跃而入,箭雨遮天蔽日地坠下,将灿金的银杏染上一层悲鸣的血色。
张近护送小皇帝,大司马率军奋力抵抗,形成对峙之势,却又疏于备战节节败“退”。
大司马甚至懒得应付张常侍那阉人眼中惊诧的问询,就装作一副气力不支的模样被自己安排的刺客重伤击飞,一路疾驰飞到了城郊。
官道上散落一地马车的残骸,孟非云垂着头站在一地狼藉的正中央,即使将军到来也不曾抬起头。
“人呢!”大司马疾声斥问,“姜舟在哪!”
孟非云摇摇晃晃,扑通跪在了地上,周遭所有的兵卒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噤声。少年抬起的脸上有风干的泪痕,再重重磕在染血的地上。
“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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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为号,行动开始。”
“届时你扮作姜舟入京,对上孟非云。他应当不会为难你,但记得莫要与他纠缠太久,在大司马来前尽快脱身。”
望月低头在册子上写写画画,末了拖长音调哦了一声。
那时候他们将困得打瞌睡的傅闻弦送回宫,时间还不算晚,南朔特地嘱咐家丁将马车放缓,莫要惊扰到沿途入睡的百姓。望月又来回翻了两遍她那小册子。
“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算,你该怎么同时给于氏和大司马交差。”她抬起头,“他们彼此都知道你在给对方出计吗?”
“当然,”南朔笑了,“但他们都以为我是他们的人。”
“你对我知道你的身份毫不好奇?”
“姜行也早就猜到了,更何况你抽身事外,耳听八路,能打探到各方面的消息。”
“……”向来冷淡的少女脸上浮起一丝笑,“比对起来,还是散下这么环环相扣又细枝末节的计策的丞相大人厉害。”
“面对两方争夺姜舟、争夺玉玺的同一目的,你都称要提防对方,做个幌子吸引注意力,声东击西,然后暗中引姜舟入京。”
“不同的是,你让于氏织的幌子是玉玺回宫,等大司马派人作乱便是上钩;同时又劝大司马殿前挑事,趁乱赴京畿劫持于氏携姜舟入京的车马。这样无论从哪边看上去都能自圆其说,又不会觉得自己吃亏。”
南朔托腮,微笑着抬手示意继续。
“虽然还没弄清楚于氏不知怎的对大司马多起了一层疑心,总之他们忽然需要一支刺杀大司马的队伍,你便适时派人假扮姜舟入京。这支假扮的队伍在于氏眼里,是他们的刺客,在大司马眼里,又是要劫的于氏‘贵客’。”
“一切又刚刚好对上。”望月从册子里抬起眼,“但为了确保这些顺利执行,你需要假扮姜舟的那个人一定能从孟非云手下逃走,否则被任何一方抓走都将露馅。”
“攻人先攻心,”她平静地总结,“人选的最优解,是我。”
“很不错,你说对了大半,至于你不明白的那一小部分,也是在孟非云身上。”南朔为她轻轻鼓掌。
“所以,你要拒绝吗?”
……
日月轮替,比那夜更萧瑟凄苦的风扑在脸上,像疲于奔命的刀子。
望月卸下假扮姜舟的行头,带着江湖弟兄们在京郊的旧林中奔驰。他们已经甩开大司马的兵马,隐约的欢呼声传来,她却胸中郁郁,毫无胜利喜悦。
纷争伊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将会以今为界,逐渐撕破伪善的面皮。
“大姐头,咋的突然停马。”
望着那些快比她大上一轮的弟兄,望月掉转马头,踏上了与南朔计划的相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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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朔本来对邀请望月入局并不抱希望,昨晚的邀请也只是试探。他想了许久,都不明白望月这么干脆帮他又不图回报的缘由。
理应,江湖人都挺恨他的才对。
但望月没有撒谎,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澄澈通明,首肯的动作又是那么坚定。
刺杀已经开始,作为布局者,南朔轻松避开了受袭的路,经由地道来到了约定的偏殿,见到了神色慌张的太后陛下,却未见傅闻弦。
“南朔!”素来端庄的女人惊得头钗散乱,过白的敷粉扑簌地往地上掉,“刚才人多,将孤与阿弦冲散了!”
“有张常侍在,不必担心。”南朔早有预料,“更何况臣已将大司马的布防图给了张近,他的能力庇护陛下不成问题。”
“不……”太后嘴唇嚅嗫着,气势都不似往常地弱了下去,“孤以为能擒下大司马,命私兵将隐雷埋伏在殿前各处。”
“……?!”
南朔猛地抬眼。
于氏谋士军师出身,四肢不勤,祖祖辈辈没一个能舞枪弄剑的,如今护卫的工作也大部分依赖先皇留下的常侍众。太后对此惴惴不安,故而暗征私兵。
不过百人,一对一发给朝官都不够,能成什么气候——南朔是这么想的,也不曾过问,殊不知一个松懈的功夫这女人能给他埋这么多雷。
看到埋雷图南朔都惊呆了,隐雷密集得堪比小唐写春宫卷的文字排布,能把十个傅闻弦炸成松软的小肉饼。他霎时无比庆幸自己临走前狠下心把小唐和姜行锁在了太医署内。
“……南、南丞相……”
太后搅着帕子,看他猛地拍案而起的刹那,手指都抠紧了。
南朔却只是冷淡地看她一眼,并未跳脚怒叱,亦无顾影自怜,抄起雷图身无寸铁地孤身走进枪林弹雨之中。
“臣去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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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漫无目的,至少按照先前与张近计划的,傅闻弦必会经过银杏后的假山林。而单单就这一片假山林里,太后这个蠢女人就埋了至少十颗隐雷。
……但已经炸成肉饼的话,可就万策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