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傅闻弦点点头直回身子,自信开口,“这是我爹爹,我以后是要跟我爹爹成亲——呜呜呜呜!”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唐朝岁跟救火一样捂着嘴扛在肩上带走了,留下几个人对着一桌子荒唐沉默是金安静如鸡。
“……瞳年,”最后,女世子端起杯盏以茶代酒敬他,“你活到现在没被气死真不容易。”
南朔:“…………”
南朔听到她拿起自己的茶盏自顾自地碰了一杯:“我现在真的要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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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府女世子,这位名叫秦佩的淑女在南朔快要气死的惨白脸色中,暂时放弃了自己那个天方夜谭的生子计划。
但好像只是表面上的。
秦佩有偷偷地与姜行会面,而且随着春深越来越频繁。姜行身上王府的熏香气味越来越重,南朔不问,他也不主动说。尽管他仍然坚持定时在入夜后来到院子里换上花,天南海北地闲扯,然后再把他哄上床。
有点儿像是来确认他有没有好好活过一天,有没有自寻短见的例行公事。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晚上也不来了。那一天南朔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前等,等来了第二天的晨曦——他看不见,是趴了一夜浑身酸痛的肌肉将他喊醒的。
他白日又睡了一整天,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昼夜颠倒,没能好好吃饭,前阵子好不容易长的几两肉又消瘦下去。闻讯而来的叔父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一顿,把他踢到南为那边帮忙。
“长公子身子还没养好……”
“养什么养!就是闲着,想太多!忙起来就没事了!”
南为看看盛怒之下的叔公,又看看没精打采的长公子,进退两难地接过了轮椅。
“叔公,您别这么容易动气。”南为劝他。
“你不懂,”南公暴跳如雷,“女世子指了个来路不明的人当绵虒当县长,一点经验都没有,如何能赈灾?”
绵虒是年前受地震冲击最大的县城,一个县城几乎都在大震中夷为平地,如今灾民们西迁数十里重建家园,短短数个月已经经历好几任县长,均以贪图赈灾粮为由免任,现在的这是第五任了。
太守依然空悬,作为蜀郡的二把手,南公本在县长人选上有绝对的话事权。可女世子暂代了蜀王的位置,王权凌驾于官命,板上钉钉咬死的事情不容置喙。
“秦佩点了谁?”南朔问。
“……这事儿你别管!”南公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训诫,便欲言又止地匆匆离开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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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南朔让南为别管他,但对方还是放下手头的事儿,执意带他出去走走。
乖侄儿是照顾他,可瞎子都能看出最近南为有多忙。南朔觉得自己就像个本事没有屁事儿贼多的矫情前辈,逮着年轻力壮的后辈可劲儿剥削,吹来的晚风都在谴责他没良心。
人呢,跟机械一样,用进废退。他越厌恶如今躲懒消沉的自己,身子就会越怠惰,跌入更加密不透风的自我嫌恶之中,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还是跟我讲讲吧,”南朔勉强坐直了身子,“最近发生了什么?”
南为在脑海里挑挑拣拣,找了件稍微简单的事儿跟他讲了。
“就这样?”南朔挑眉,“徐州洪灾导致盐价虚高,商铺营收不好?这件事有这么棘手?即使今年铺子颗粒无收,南氏也不至于周转不过来吧。”
“这不是……担心年末账目赤字被叔公兴师问罪嘛。”南为打着马哈眼,“我们去铺子问问看有没有别的盐商渠道?”
南朔心说这问题听起来还不如绵虒灾情的小脚趾大,但他现在懒得动弹,南为说什么他就权当好。
“诶对,要不要问问姜盟主?”南为忽然说,“江湖人消息灵通,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可惜,你早半个月我能帮你问问。”南朔打哈欠,“现在他跟女世子厮混在一起,我够不着。”
南为嗅到一股醋酸的味道,颇为不解,“那长公子怎么不去找他?”
“……”南朔恹恹地托着腮,“我不想拖累他。”
日暮穷途,南为听见一阵很轻的风掺着叹息从身前传来,很快融入了人声鼎沸的集市。密集的云压在天边落不下,被晚霞一并染了很沉的红,似乎要沉进心底。
“诶。”他停了轮椅,“那好像是姜盟主。”
“……”南朔抬起了无光的眼睛。
“他在跟女世子讲话,要去打招呼吗?”
“不,”他顿了顿,“不过稍微靠近些,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秦佩的车马停在街边,刚好能遮挡视线。南为稍微将轮椅推近了些,那边的谈话乘着阴沉湿重的晚风落入了二人耳边。
“……盐商的事儿多谢你了,喏,说好的报酬。”
“……是啊,跟南氏那位老大爷扯了一下午才拿来的委任状……嗯,明天你就带人去绵虒任职,一早的马车……”
“……对,县长……得在那边呆个三五个月吧至少,做得好我再将你调去别处……啊?你没跟瞳年说?为什么?”
之后的对话南朔再也没能听进一个字。拉长的嗡鸣在耳边响起,仿佛被笼罩在铜钟之中一棍子敲响,整个头颅都随之震颤。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虚空之中只有越来越凝重的湿气如蒸屉盖压而下,不再清爽的风像黏稠的泥浆一样抹过皮肤,呼吸也变得迟滞困难。
要下雨了,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