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瑭意外所见的蜃境,应是来自于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幽壤之战’。
那一战,以琼华仙君为首的无数英勇义士,舍命反击恶蜮及从属。大战三百三十日,伏尸百万,鲜血汇成河流,足足淌了三年。
亡魂无数,所以情感无数、执念无数……因此凝结成跨越千年的‘前尘蜃境’。
“幽壤竟就在这附近?”季棠的神色有些古怪,语气有些发颤,说不清是敬更多还是畏更多。
‘外来户’漆瑭,并不像季棠那样百般感慨。
她只是茅塞顿开:原来冥主和那什么琼华仙君也有一段昔日情缘。难怪他会和她结心契,想来是托了季棠长相的福。
唯一奇怪的是,为何只有心魔态冥主会为此对她特殊,正常态的却对此毫无反应。莫非当年那段情缘,是心魔态人格×神女?那正常态冥主对此知不知道呢?天啊,好乱的男女关系……
漆瑭吃净梨子,将核往草上一丢,便美滋滋地出浴了。
泡得有些久,内丹嫩芽已经喝撑了,昏昏欲睡。她觉得再泡下去,脚掌都要起皮了。
穿戴整齐后,将湿漉漉的头发往脑后一拢,她抱着浴巾往山下走。
守在树后的小绿不见了,不远处多了一个人影。
黑衣,黑发,孤零零地站在山间,跟个鬼影似的。
季棠跟树精们一样,也很怕他,于是留给漆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换道溜走了。
只剩下漆瑭一个人,认命地朝他走去。
灰眼睛。
是“他”不是他。
漆瑭顿了一下,忽然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一向相信,这世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天然的恶意”是常常发生的;却不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无缘无故的好”是什么正常的事,更别说这“好”已经好到把身家性命拱手相让了。
白痴也不会干这种事。
可偏偏受益人是她漆瑭……不信也得信。
虽然论心他是为了琼华仙君,但论迹的“好处”却是货真价实无可訾议的。
漆瑭觉得很搞笑:从前季棠当了一辈子替身,现在轮到她漆瑭,怎么还是个当替身的命?这琼华仙君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真是败也琼华成也琼华……不过这样想想,她确实还得对那位仙君道声谢。
这胡思乱想的当口,易昀伸出食指,半点也不僭越地隔空在漆瑭的额间一点。
登时满头湿发转而变干,少女像是刚烘干的猫咪,蓬松清爽。紧接着,识海里突然多了什么。似是一本书,随着她的念头一页页翻开。
“这是修行手册,清水诀、净身诀等,俱登记在册,你慢慢地学。”
“多谢。”少女褪去了往日的圆滑,干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于是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听觉上放松了,视觉和感觉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发现那双温柔的灰眼睛在看她,眼神像水、像湖,温柔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漆瑭觉得很不自在,于是转移话题道:“哈哈,今天晚上天气真好,好晴朗呀。”
易昀依言仰头。
月光与星光毫无遮掩地洒落。这光与阳光又不同,清清冷冷、温温柔柔,给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纱。
这纱也罩在男子裸露的肌肤上,从下颚划到脖颈,线条流畅而分明。在光晕中苍白的肌肤几乎发光,格外惹眼。
他仰头看了一会,才认真地回应:“确实晴朗。”
那一幕美得令人有些晃神,漆瑭匆忙别开眼,象征性地关切道:“对了……那日抱歉啊……我当时太害怕了,你的伤还好吧?”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看到她刚刚因为自己而出现的片刻失神,他不由自主地挑起了唇角。
“已经痊愈,而且,你与我不必说抱歉。”他侧了下头,刻意将侧脸暴露在月光下,温柔又小心翼翼地问:“好吗?”
漆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分明早已确定,但这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发出灵魂疑问:这个和那个冥主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主动迎上他温和的目光,笑眯眯地将主动权夺了回来:“好啊,那这样吧,以后我也允许你做一件对不起我的事,然后不要你道歉。怎么样?”
易昀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好吧,漆姑娘,若是在下现在就想讨回,不知你可应允?”
漆瑭也愣了一下,她就是客套一下,怎么现在就要开始对不起她了,他要干嘛?替身……他难不成要酱酱酿酿她?!
“你要……做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手心向上,仿若邀请。随后,手的主人又似乎觉得有些冒犯,手心一翻,捏住自己的袖子伸到她面前。
“我知道一个赏花的好去处,不知漆姑娘可否赏脸一去?”
漆瑭莫名松了口气,嗨,区区赏花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赏!赏就是了!
她点点头,乖乖地捏住了他的袖子。
她很注意边界感,手捏紧他的袖口,却并未用力拉扯他,那微小的力气几乎能让人忽视袖子上还缀着一个人。可易昀却觉得这只手仿佛抓住了他的心脏,裹缠,紧攥,温暖,疼痛。耳边传来心脏处血液涌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如江河奔涌。
易昀死死盯住那只牵着他袖口的手,激动地尾椎颤栗,麻感一路窜上头皮,令他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然而片刻间,他敛眸,遮住了近乎失控的目光,喉结克制地一滚。
像是生怕惊飞那好不容易停驻指尖的纤弱蝴蝶,他把几乎要让心脏爆裂的情绪通通掩埋,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一切只化作一句:“抓好了,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