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温柔祥和的表象下,易昀已经气到手指颤抖——
他需要“他”保她平安,却不能接受“他”比自己先与她变得亲近。
因为“他”在本质上和他是同一个人,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他”绝对、终有一日会对她上瘾。然后疯狗一般地追逐、嗅闻、舔舐……
这次消失后,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在此期间她和“他”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她也会对“他”这样笑吗?也会喂“他”糖吃吗?也会捏住“他”的袖子吗?会不会目光交缠、肢体触碰?或者更过分一点……
“他”只不过是一个注定会消失的皮子,怎能与他相比,又怎能先他一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你还好吧?”她的声音将他从溺水般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漆瑭一直是个直觉很强的人,从方才起她就觉得这人怪怪的,直到此刻,那瞬间就好似被蛰伏已久的毒蛇盯上了似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面前的人滴水不漏,仍然笑容温和,他说:“还好,只是见到此等景色,过于激动了些。”
漆瑭不怎么信,脸上虽还挂着笑,心里却对他多了几分警惕。
但是碍于初入修真界,水平还不够,所以她没能察觉到头上的玉簪微妙地变幻了一下——簪头原本巧妙地刻着栩栩如生的蝶戏花,然而那振翅的玉蝶竟有片刻仿若活物,凸起的眼珠轻轻一滚。
与此同时,易昀的眼珠也轻轻一滚。
他必须看着她、看着“他”、看着他们……唯有这样,心里那快要失控的痛苦,才终得平息。
虽然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但是只要不让她知道……只要不让她知道……
……
夜已深,将漆瑭送回冥主殿后,易昀又闪身回到这里。
黑色的靴子踩上宿火花,碾碎一地鲜妍的花汁。
那双灰色的眸子不复温和,冷得像是冬日脏了的雪团。苍白的手轻轻一挥,登时大风起,吹的宽袖鼓荡。无数黑龙乘风而起,呼啸着侵袭满山。
瞳孔中倒映出的片片红粉,一寸寸被黑气侵蚀。一闭、一睁,漫山漫野的宿火花被碾成了花汁,枯败的彻底。天梯寸寸崩裂,汇入失去生机的漫天“花粉”中,自高空簌簌落下,宛若红粉色的大雨。
从今往后,琢光宿火不复存在。
这世上珍贵的是回忆,而最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与她同赏琢光宿火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满山黑气归巢般涌回身体,他整个人晃了一下,有瞬间变的透明。随后周身灵气倏然停滞,他像一个能源耗尽的木偶,直挺挺地栽倒地上。
片刻后,他重新站起身。
灰色的眸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幕般的黑色。冥主盯着满山狼藉,一字一句道:“有病。”
**
笠日,外冥界,万尘海。
这里不分昼夜,一轮硕大弯月永恒不变地悬于空中,令人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天是暗沉沉的草绿色,掺着一点老树的黑和枯草的黄。目之所及是一片同样绿色的广袤沙漠,一粒粒沙子像一颗颗死去的草籽。无边无际。
倏地,沙漠中心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影。
“哎呀!”
一落地,松软的沙子先吞没了半只鞋,乍然从平地到沙地,黄衣少女有些不适应,左摇右晃然后一屁股墩到了地上。
身旁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地作壁上观,偏偏眼神里淌出一丝未加遮掩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复先前那样冷漠锋利。
她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沙尘,显得极为娇憨。然而背对着青年的一双眼睛,却清醒而冷静。
漆瑭当然不至于真的这么傻,她是装的。
昨夜那场诡异的“地震”是因为冥主力量动荡导致,据树精们说,上一次动荡是在漆瑭出现在冥主殿的那天,比这次震得还要剧烈。
也正是那一次震荡,导致乾幽结界失效,被镇压千年的恶蜮逃逸。
现在二人便是要前往人间界追踪恶蜮。
对漆瑭来说,这算个好消息。因为离开冥界就意味着,日后她从冥主身边逃离的可能性会增大。
而在确保能万无一失逃跑前,适当地与他打好关系是有必要的。不是顺从,也不是谄媚,而是润物无声的攻心——虽然有些困难,但聊胜于无。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在大领导面前装傻扮拙的滑头员工,兢兢业业地刷好感。
“蠢。”领导纡尊降贵地对此进行中肯的评价。
若不是眼神里的笑意让他那张死人脸都变得鲜活起来,漆瑭还真信了他语气里的冷淡与嫌弃。
话落,此人指尖流转的灵气团朝前轻轻一弹。
登时,地面的浮沙开始疯狂旋转,在不远处形成越转越快的漩涡。起先,漩涡在地面上昂起一个沙卷,随后它自下而上往高空冲去。沙粒一层接着一层地被吸入其中,如此层层堆叠,沙卷竟形成接天连地之势。
看来这就是离开冥界进入人间界的通道了。
漆瑭一边打量如此堪称奇景的一幕,一边跟在易昀身后往那通道走。
熟料易昀突然停住了,她紧急刹住脚,险些撞上他。
“不急。”他回头盯着漆瑭,眼底森然的绿意水蛇般一游而过。
漆瑭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