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她说,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杏。
漆瑭道:“这样吧,既然你不爱喝汤,那你吃个杏吧。见阿兄上次吃的开心,我这次出门特意在乾坤袋里装了许多。”她又掏出来一个,“喏,给你两个。”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两颗黄澄澄的杏。
易昀有记忆以来,没有人与他说过“给你”二字,他惊觉这已经是眼前的人第三次给他杏了。
世人说“给”是给予,可是他分不清,给予和施舍有什么区别。
无论是被“给予”,还是被“施舍”,都挺叫人烦的。烦躁的情绪是礁石湾里滚沸的热水,烫得人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挥手碾碎,却又……觉得没必要。
他沉默地盯着杏看了一会,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吃了一个。
好了,乱跑的事翻篇了。漆瑭心里呼了一口气,顺势问道:“阿兄,今日山上如何?”
易昀听见这声“阿兄”,牙齿一个用劲,竟将杏核咬碎了。他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咽下去,才言简意赅概括了一下。
……
冥主出师未捷。
正如漆瑭所想,他打的是将山掀了的主意。见掀山无用,便打算去搅海。熟料影踪印记跑个没完,他有些疑心漆瑭是被恶蜮掳走了……
漆瑭呵呵一笑,并不打算拆穿他“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不得已灰溜溜回来”的谎言。
易昀睨了她一眼,总觉得她那笑不怀好意。
易昀那边虽没进展,漆瑭这里却有不小的收获。
她将这一日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说给他之后,易昀平静地说:“无论是不是狐,只要它敢出现在本尊面前,必有来无回。”
漆瑭:……
“咳,阿兄,这话说的……那你拆了人家山上的老巢,它若还敢往你跟前凑,那不是傻吗?”
易昀欣然点头:“见到本……我若还不跑,那确实挺蠢的。”
漆瑭:总觉得自己被阴阳了,不是我的错觉吧?
话落,易昀手中的黑气突然蛇行而出,屋外登时传来一声凄厉的鸡叫——
耷拉着脑袋的死鸡被黑气拖进屋内,它光滑的尾羽在灯光里滚着七彩的亮色,一簇紫火唰地从体内逃逸出来。
“哇!”哭声未尽,便被黑气彻底捏碎。
“家禽……身无灵力,智力低下,极易被恶念侵蚀……可是恶念为何出现在此?”漆瑭撂下筷子,眉头轻轻拢起,“恶蜮来过了?!”
易昀这才正眼打量云茴。
云茴叫他看得瑟瑟发抖,大脑飞转,思索着从他进屋到现在发生的一切。
她有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啊?是不是因为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她是不是要完了?她完了那奶奶怎么办啊!
在高度紧张下,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但其实很快——
云茴听见神仙姐姐的兄长说:“恶蜮进补当然优先选择有灵根的凡人,成效高,而且和普通凡人一样毫无抵抗之力。”
云茴晕乎乎的,没听懂。什么凡人,灵根的……灵根?
漆瑭和老人都是聪明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他话中含义。
云茴是有灵根的凡人,而且,已经被恶蜮踩过点了!
“咚——”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院门被强行破开的声响。
漆瑭起身跃到易昀身后,他长袖一翻,二人便双双隐身。
老人站起身,神色肃然。
不知何时归来的狸花猫轻巧地挤了进来,跳进云茴的怀里。一人一猫相互依偎取暖,仿佛彼此同样惊惶不安。
一道高亢的人声自屋外传了进来:“姜阿婆,这回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
夜已深,云幕低垂,使得云块看上去格外庞大,宛如夜幕上洇染开来的浓重墨迹。
马车骨碌碌滚过青石巷。马儿奔得快,掠起的风掀开了车帘的一角,隐约可见一道纤瘦的人影。
马车最终驶进“忍宅”,停于宽敞的后院。与陷入沉睡的宁静村庄不同,忍宅后院却极为热闹。
家丁、仆寰……起码十余人,整整齐齐拥在院内。十多双眼睛,热切地盯着车上走下来的人影。
小丫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狸花猫,许是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瞳孔微颤,满目惶骇。
管家率先走上前来,一张老脸笑得如同菊花,搓搓手乐呵呵道:“这就是云茴姑娘吧?莫怕,莫怕啊,就跟上学堂一样,待学了满肚知识,就能回来看你奶奶了。”说罢,转身安排道:“姜家云茴,安排下榻!”
家丁们齐声道:“是!姜小姐,请下榻!”
云茴抖了一下,将猫儿抱得更紧了。狸花猫整只猫蜷在女孩香软的怀抱里,本就不自在,被她紧紧一勒,差点浑身炸毛。
女孩犹犹豫豫地跟着其中一位仆妇的指引走向了厢房,身后,马车又“嗒嗒嗒”跑了出去,准备迎接它的下一位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