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像蛛网似的,将外来者的躯体粘黏在上面。他们沉睡着,说明意识还陷在幻境中并未出来。
蜃气幻境缜密而难缠,所以更显得易昀方才经历的幻境奇怪了,虚假的太过明显。要知道,蜃气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除非——
那样的漆瑭,本就是蜃气幻境用以蛊惑他的手段。
脑海中闪过最后一幕里,虚假漆瑭的那句话:“这就是你想要的……”
易昀眼神一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她就是他的……欲望。
冥主不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欲望,他固执地认为这是心魔的欲望被蜃气捕捉了。那肮脏、卑劣、恶心的心魔。
突然,他发现有些不对,按理说,在脱离幻境之后,心魔精神体应该像往常一样沉寂于身体中。可是他冥冥之中感觉到,心魔不在。
而那张灰雾蛛网上,在一个女人身影旁边,有一团亮光莫名闪烁了一下。
易昀有些不可置信——那个寄生体似的卑劣心魔,居然违逆本能,借机浸入了那个女人的幻境!
沉浸在蜃气幻境中的人是不能被外力强行叫醒的,否则会对大脑造成巨大损伤。一般情况下,只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分辨幻境,坚定离开。
但是还有一种方法,因为鲜有人能做到,所以鲜为人知。
那就是将蜃气此物彻底抹消。
易昀眸色黑沉,盯着沉睡的漆瑭看了一会,突然抬手,释出无数黑气,从蜃气的头部开始迅速蚕食!
黄泉之火,无物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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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
四五只易拉罐被高高举起,“嘭”地撞在一起。
A15联邦星的中央公园里,五个少年席地坐在湖边草坪上,正在野餐。
一个少男说:“恭喜漆姐平安下庭!说真的,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
一个少女扑到漆瑭怀里,搂着她咯咯笑:“咱们漆小瑭出息了啊,那么疯的事都敢干,平日里满口‘姐姐’的粘着我,跟个软柿子似的,想不到肚子里揣着根大刺!”
漆瑭敷衍地笑了笑。
这两日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似的:那日战争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她从机舱中脱出,看到的是一张张神色异样的脸。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对她所作所为的不赞成。
军队内部等级分明,各模块各司其职互不相干。尤其是士兵与器械师,往往一场战役打下来,互相也没见过面。
而她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上了军事法庭,审理了足有一月。
最终结果,她虽犯了军规,却立了军功。两相一抵,她仍做回那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战五渣维修工”。平安释放了。
从前在学院的朋友们当然也听说了这个大事,一来出于庆祝有惊无险,二来为了安慰她亲人去世的创伤,所以组了这么个局。
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线头。
她问自己:当初不是下定决心撕碎伪装重新生活吗?为什么现在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轨道?可是她又觉得,人天性里本就存有一份对熟悉生活随遇而安的惰性,若非一个强有力契机出现,是很难果断地做出改变的。
她已经历了一个契机,就是那场战争。那么出格的行为本应将她推至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境地,然而,命运却仿佛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兜兜转转之后,竟然还是任由她回归了普通生活。
这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那股迫切想要改变的劲头了。契机本就是失不再来的。
棕发少年江愿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道:“别不开心了,要和我去划船吗?像以前那样,你最爱玩的。”
少年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里格外清澈透亮。像漆瑭爱吃的琥珀糖。
她其实不是最爱划船,那只不过是从前企图与江愿过“二人世界”的小借口,因为她曾经以为自己喜欢江愿。
但她经历了这么一场精神涅槃,突然就想明白了:她不是喜欢江愿,确切的说,她是羡慕江愿。
羡慕他良好的家庭,恩爱的父母,幸福的童年,稳定的情绪,美好的性格……因为羡慕,所以向往,那向往最终被模糊成一种青春期独有的悸动,和“喜欢”混为一谈。
漆瑭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围观的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揶揄声。
然而她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他主动的邀约:“不想去。”
江愿无奈地笑笑,刚想说什么,就被漆瑭身边的少女打断了。
少女热切地推了推漆瑭,激动地耳语一番,那神情简直像个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最终,漆瑭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点头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
江愿好脾气地陪在她身边,在众人欣慰的目光下,朝着林中小湖走去。绅士地扶着漆瑭上船后,还主动承担了划船的工作。
风和日丽,碧波澄澈。
漆瑭神色怏怏地支着脑袋,第一次没有主动与他找话题。
结果江愿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是什么?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