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想起了和瑞王相关的点点滴滴。
犹记得,我入宫后不久,就听到了那好听的笛声。
每月初五,离我们洗衣房不远,都有那笛声。有一晚,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寻声走了过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年少的瑞王,他在月光下的脸庞上有泪。而那个他停驻的地方,听说是端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地方。我虽然难得大胆外出,却不敢擅自见宫中贵人,于是我悄悄离开了。
只是在偶尔听宫人们聊天的时候,我会留意有关端妃娘娘的一切。我渐渐晓得,端妃娘娘曾是陛下的宠妃,但两年前因出言不慎见罪于陛下,被陛下所厌。半年前端妃去世,所有人都以为陛下不会来,没想到陛下在端妃娘娘的寝宫里不眠不休三日三夜,为她守灵。这之后,端妃娘娘唯一的胞弟被发配边疆戍边,并下旨永不可返京。宫人们因此争执不休,有的说陛下对娘娘情深还是难以忘怀,有的说陛下对娘娘仍旧怪罪并未原谅。
我则是好奇那个长得好看但脸上有泪的少年是谁,更好奇他为何每月初五要来端妃娘娘生前的寝宫吹奏笛子。
可是宫人们从未提起过他,好似谁也没有发觉这笛声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管事姑姑派我去丽嫔娘娘那里拿需要换洗的衣服回来的路上,我才再次见到那个我不知身份的少年。我发现他额头冒汗,虚弱地靠在宫墙上,不由关心地走过去,询问他:“你还好吗?”
他抬眼看我,不答反问,“你是谁?”
我道:“我是个错入宫廷的人,你也是吗?”
他突然笑了,笑得人满心凄凉,“这宫里到处都是可怜人,我自然也是。”
“你要不要我帮你做些什么?”我关心地看向他,但我的脸基本被抱在手里的衣服挡住了,他却看不见我。
“我的人已经去喊太医了,你不必担心。若是让人看见你同我说话,对你不好,你去吧。”
“是,奴婢告退。”我有礼地福身离去。
可我刚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又叫住了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我听到了,却没有回头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离去了。
后来,每每听到那好听却凄婉的笛声,我总是想起那个少年在月下流泪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伤心事,让他成了那般样子?我转而一想,各人有各人的伤心。他和我终究是不同的,他是有身份的贵人,我是罚入宫中的贱奴。我们之间不该有什么交集,于他于我都不好。
再后来,我在宫里日子久了,才渐渐晓得,陛下已经年过不惑了,登基也已经有八个年头了。陛下即位前正妃已逝且没有子嗣,陛下即位后追封正妃为敦贤皇后,而且没有再立中宫。后宫一切事务,都有在潜邸就陪伴在侧的的侧妃——始终最受宠的端妃娘娘管理。宁王是陛下的长子,是端妃娘娘的堂妹袁美人所生,端妃娘娘和陛下有过一个公主,后来早夭,所以端妃娘娘一直将宁王视如己出。后来,袁美人因为生产六皇子难产而殁,没有母亲呵护的六皇子瑞王从小就养在了端妃娘娘的宫里。但三年前,曾深受皇帝喜爱的二皇子楚王谋逆。他被陛下赐死,于是年长的皇子都被猜疑了。皇长子宁王,被罚去给太后守灵五载,以彰显孝道;三皇子齐王、四皇子赵王,都被罚去边远之地,非召不得入京;五皇子早年夭折;六皇子瑞王和七皇子颖王,因年幼暂留在宫中教养。陛下猜忌诸位皇子后,对留在京中的两位年幼皇子也变得严厉起来。后来,端妃娘娘失宠,六皇子瑞王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不仅再也不能与将他视若己出的端妃娘娘相见,就连陛下的面也是三五个月难以见上一回,发展到后来,就是太监宫女也越发欺凌于他。
我感念瑞王的身世,从此对关于他的消息更为留心。可是宫人们很少提起他,反而时常谈起颇为受宠的七皇子。因为,如今七皇子的生母丽嫔娘娘正得宠。
可有一日,却有人提起了六皇子,说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昏睡着还时常嚷着坚持住回端妃娘娘原先的寝宫,陛下顾念旧情,竟然准了。有人说,瑞王恐怕这次凶多吉少,这样不受宠的人走了,说不定也是种解脱。还有人说,六皇子这病来得蹊跷,恐怕就是这次挺过去了,也难保没有下一次。更有人说,丽嫔娘娘如今管理后宫事务,明面上让太医好好给瑞王治病,可私下里却让宫人苛待瑞王。如今,但凡有些良心的,都被从瑞王那里打发了出来。表明上是说,他们照顾主子不尽心。可换去的,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就是六皇子叫嚷再久,也没人愿意倒一杯水给他喝。
下人们大多都是势利的,少不得趋炎附势之徒,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却是大多数人明哲保身的法子。也算是常理,我早见惯了,并不以为意。我只是担心瑞王的身子。虽然我与他只有两面之缘,但我喜欢他的笛声。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听过他的笛声了。
当晚,我偷偷去了端妃娘娘住的地方。见到了身旁无一人守候的瑞王在呓语:“大哥……我想你……你回来看看我吧……娘亲……我知道你要来接我了……我还想再等等……我想见见大哥再走……”
我拉起瑞王的手,鼓励他道:“您要好好活下去,只有好好活下去才有希望。您要是就这样走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奴婢不希望您出事。您放心,奴婢会去请陛下过来看您的,您一定要坚持住。”
说完后,我抱起了端妃娘娘生前用过的古琴。我曾听说,端妃娘娘的琴艺甚好,从前常与陛下弹奏诗经里的曲子。我虽自认为比不得娘娘的琴艺,却还是想为了瑞王的性命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