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人处,我用清水洗去了脸上的药水,顿时恢复了本来面貌。我不想做皇帝的女人,所以我必须毁去容貌,必须告诉陛下我已非完璧之身,而且我是身份低贱的宫人。这样,我才不会因为陛下的一夜,而终生纠缠于可怕的宫斗之中。
霞姐姐说得不错,我是她的妹妹,自然不傻,关键时刻我懂得怎么做。可惜,当年我却无力救下待我一直很好的霞姐姐。这是我终身之痛,比我失去贞洁更痛。我此生大概再也无缘见到吴先生和常大厨了。若是有机会,我也无颜再去见他们,因为我没有保护住霞姐姐。
我回到浣衣局,仍旧是最低贱的奴婢,任人差役,随人呼喝。好在我自小受人欺负,早就是个没脾气的人。宫里的消息,不时飘进耳里,但我并不上心。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是,瑞王的身子好了起来。每月初五,我仍旧可以听到那好听的笛声从庆祥宫传来。这于我,已经足够了。我不贪心。我知道自己是不被老天眷顾的人,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无比感谢上苍。我想,这或许是翠儿姐姐和霞姐姐都在天上护着我的关系。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我的生活一路既往。
我听说,瑞王自从一年前生病那时起,陛下对他比从前好了许多。听到这里,我很安慰。可我还听说,瑞王过年后就十六岁了,就到了分府出宫的年纪了,陛下最近正在为他的婚事头疼。瑞王说,他病中曾在梦里听到了一个十分好听的女声,所以他对陛下说他除了梦中的女子谁也不要。陛下斥责他胡思乱想,却因为他身子病弱又不忍苛责他。我便觉得瑞王实在是太痴了,他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顶撞陛下的,他合该娶一个美丽温柔的名门贵女,琴瑟和谐的过一生的。
是晚,我又悄悄去了端妃娘娘的寝宫,想再见瑞王一面。可这次,和一年前不同。宫里宫外都是值夜的宫人,这里再也不是一座冷宫,而是陛下也常常来的宫殿,所以合该是人多热闹的、难以进入的。
我没能如愿见到瑞王,于是我打算悄悄离去。
却不想,瑞王却从宫外的过道上走来,于是我与他相见了。我很庆幸我提前蒙面而来,否则现下我该多么尴尬。
我本来按规矩福身行礼后,就打算离开的。但是我没能走开,因为瑞王叫住了我:“我知道,是你来找我了。”
我低下头,故作惊讶道:“我和瑞王是第一次相见,瑞王千万不要和奴婢做这样的戏言。”
“既然是第一次相见,你怎知我是瑞王?”他的声音很好听,虽然是质询,但语气温柔,并不见严厉和威严。
我心里一惊,顿时又平静下来,福身回话道:“贵人身着黄带子,又出现在庆祥宫门口,这里从前是端妃娘娘的住处,如今是瑞王的居处。所以,奴婢大胆猜贵人是瑞王。若是说错了,还请贵人海涵。”
他温润道:“陛下已经将你如何求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了。父皇原以为,我会介意你的容貌或身世,又或嫌弃你非完璧之身。可他不知道,我都不在乎。知道这些,我只会更加怜惜你的遭遇,更加感激你为我以身犯险,更加不忘你在危难之中向我伸出援手。我喜欢你善良纯真的心地性情,远胜于那些在我眼里一钱不值的外貌家世。”
听了瑞王的话,我心头惊骇。尤其是陛下的举动,更让我担忧不已。我只能抵死不认道:“瑞王认错人了,奴婢只是路过的宫女而已。”
“那你可敢将面巾摘下,让我一看?”我知道,他逼我取下面巾,不是为了让我难堪,只是想逼我承认身份。可我如何可以取下面巾?莫说我今天脸上没有涂药,丝毫没有毁容痕迹。即便我毁了容貌,也不能拿下来。我脸上若是有伤痕,则是承认了身份;若是没有,便让他得知了我的长相。无论哪一条,对我都是不利的。于此,我只能捂紧帕子,“奴婢被毁了容颜,相貌丑陋,不愿吓到王爷。”
瑞王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越发温柔起来,他的声音也是,“你别怕,我不会逼你的。你要是不愿承认便不承认,可我认得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我已听过两回,我都记得。第一次我肚子痛倚在宫墙,你正巧路过要帮我;第二次我病得昏沉,我听到你鼓励我,还说你会去找父皇来看我,让我坚持住。”
“瑞王真的认错人了,奴婢只是声音与瑞王认识的人相似罢了。再说,奴婢觉得瑞王年轻英俊,又有陛下眷顾,理应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婚,琴瑟和谐的幸福一生,而不要执意于一个低贱的奴婢。”
“在我心里,她是我的仙女,从不低贱。我和她之间,低贱的只会是我,唯恐配不上的人也只能是我。”
“可是……”
“没有可是!”
我觉得,我不能再和瑞王纠缠这个话题。于是,我主动换了一个话题道:“瑞王若是真的感念那位女子的救命之恩,可否看在奴婢与那位姑娘声音相似的份上,请瑞王为奴婢吹奏一曲?”
“好。”
接着,瑞王和我都没有再说话,他第一次当面为我吹奏了这首曲子。
瑞王吹奏完,期待地看着我。
“奴婢想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思乡曲》,是端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我立马垂下眼帘,不想让他发现我刚刚偷偷抬眼看了他好几眼,我真心夸赞道:“这笛声真好听,改明儿要是有机会,我希望我也能学。”
“我愿意教你。”
我低着头,敷衍道:“好,但愿有机会。”我心里知道,我和瑞王断无这样的机会,也无这样的可能。
可我还是听到他斩钉截铁道:“一定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