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上,许翊脑内警钟长鸣,他将身影于树冠间隐了隐,俯身倾听。
树下,有三匹狼格外引人瞩目。
许翊暗暗心惊,这完全不是普通野狼的体格,身形几乎等同一匹南疆常见的矮马。
领头的那匹狼白脖白胸,铁灰色披毛。
骑在这匹头狼背上的是一个容色出众的少年,他裸露的双臂至颈肩刺满神秘的符纹,身背一把长度不同寻常的弯弓,手持一柄圆月刀紧紧攥住头狼的背毛。
许是群狼的气息凛然,树冠间一只松鼠突然惶惶然窜下,少年双耳微颤,侧耳循声、电光火石间弯弓射箭,将蹿至半途的松鼠死死钉在树干中部。
他跳下狼背,跃起拔下箭支,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抬头朝许翊的方向望去。
许翊躲在浓密枝叶后纹丝不动。
隔着枝桠,他瞥见那双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上翘,纯黑色的瞳孔中蕴着凶残的冷意,宛若暗夜鹰隼。
他心下微凛。
少年定睛瞧了许久,翻身回到狼背。
“少主,我们四下梭巡,没有见到公主派来的人。
只不过前面林中有人,似乎武艺颇高,我们恐泄漏踪迹,要不要除掉?”
另两头狼上的随从上前禀道。
少年轻抿削薄的唇,冷然:
“既然景和自食其言,我也不必再等。走吧,临走前,除掉闲杂人等!”
说着他攥紧狼毛,抱住头狼脖颈伏身,一人一狼箭羽般,在渐沉的夜色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景和?”
待狼群消失,许翊匆促从树上跃下,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刚刚那灰狼少主说,要除掉前面林间之人。
那人,还能是谁。
许翊心下急躁。
温峤身手不凡,武功超群。
只是这深林中,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一群人围攻他如何落得了好。
思及此,他拔出靴中短剑,加快脚步往温峤消失的方向寻去。
约莫寻了百余米,前方山林中突见有浓烟滚滚。
风吹着那熏人的浓烟,许翊呛了一口,顿觉头晕目眩。
「是毒烟!!!」
他将面巾沾湿裹住头面,身体伏至地面,慢慢接近那浓烟最盛处。
“温峤!温峤!”
许翊压低声音喊。
周遭除了他踩上树枝碎裂的声音,寂寥无声。
不远处,许翊听见低哑一声嘶鸣,有身躯硕大之物轰然倒地。
是温峤的马!他开始捂紧口鼻飞奔,完全顾不上浓烟扑面时将裸露的眼眸灼得涕泪横飞。
“温峤!”
许翊蓦地停步。
此时此刻的眼前,是他一生中最为恐惧的场景。
烟雾弥漫,遮天蔽日。
火团如狂暴的巨龙,在林间摇摆肆虐。
那赤红的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株树木,燃烧的树木噼里啪啦作响,如同残喘的生命在烈焰中扭曲、哀嚎,宛如地狱。
火势蔓延之快令人瞠目。
从狼族离去到许翊至此不过半柱香功夫,整片树木已被火海吞噬。
上空乌鸦乱飞,像是为这场灾难鸣唱丧乐。
许翊依稀闻到了肉质焦糊的气味,是温峤座下神骏,他人一定就在周围。
可是,可是——
面前是许翊最为惧怕的火海,他眼眶酸痛难当,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帮帮我!」
他闭上眼,默然在心中恳求。
「退下吧——」
再睁眼时,是那双蕴藏着锐利,盛气逼人。
他将布巾彻底打湿,裹紧头面、双手,从火势稍缓处穿火而入,毫不犹豫地跃入那灼热燎人的炼狱。
在那具骏马的烧得焦黑的尸体附近不远处,他发现了已然失去知觉的温峤。
许翊不敢耽搁,他取出水壶灌了口水,使劲喷在温峤面部,温峤清醒一瞬。
“许翊——”
“拿帕子捂紧面部,我带你出去。”
说完,他俯身将温峤抱起,“搂紧我”。
进入火海时,许翊已被灼得遍体鳞伤,林间被泼了火油,是以火势蔓延的速度惊人。
跃进来时,火油溅上鞋靴,火舌沿着腿管攀缘肆虐。
一棵树木被从中间烧断,树干颓然倒伏在地,压灭了一些火,许翊用身体护住温峤,瞅准那档口,破势而出。
步履不停奔袭至一处小溪。
许翊蓦地咳嗽起来,汗水沿着额头大颗的滑落。
怀中的温峤被毒烟熏得已意识迷茫,陡然被剧烈的震动惊醒一瞬。
他伸手帮许翊扑掉头发上的零星火烬。
“许翊,你……可有事?”
他原本冷白的面颊被熏黑,眼眸强撑开一隙,靠着最后一丝意识,问出一句。
“我无事。”
“那便好——”
说完温峤终是支撑不住,手臂软软垂下来,漂亮的双眸沉沉阖去。
许翊将他放下,谨慎地探了探鼻息,还好,应当只是睡去。
那毒烟灼得许翊喉头发甜似要呕血。
许翊走去溪边,将自己整个浸入冰冷的水中,他紧紧蹙起眉头,缓解着遍体灼烧的剧痛。
远处浓烟冲天,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他灌满水壶,绞了帕子帮温峤擦了脸。
重新俯下身,将人抱起。
山林偏僻。
两人来时骑马上山尚且半个时辰,下山时更是分外艰难。
肺中吸满毒烟,怀抱着跟自己身量相当的男子,许翊勉力支撑到山脚,看到炊烟处,终是体力不支,脚一软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