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接近中午,空气温度渐渐升高。
土方十四郎带雾梨和冲田总悟来到一家堂食店,点了三碗鸡蛋拌饭。
等饭上来后,土方十四郎给自己挤了满满一碗蛋黄酱,准备上筷子开吃时,左边的衣袖被小幅度的扯动。
他低下头,看到雾梨手里攥着他的袖子,对上她的目光,土方十四郎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雾梨指了指他的蛋黄酱,土方十四郎明白了,心情愉悦的把蛋黄酱递给她,他很高兴有人能和他一样欣赏美乃滋的美味。
雾梨接过,她先是把鸡蛋和米饭拌匀,然后拧开蛋黄酱的盖子,没有像土方那样挤那么多,只挤了一个食指的大小。
像是就着菜一样,雾梨开始一筷子蛋黄酱一筷子鸡蛋拌饭吃起来。
冲田总悟没有像他们一样,什么也没加,就吃起来。
解决完午饭,一行人向松川村走去,烈阳高照,他们沿着树荫走,土路两边都是水稻田,有不少农人趁着时节栽种稻苗。
路上他们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会,周围炎热,只有这棵树的树荫意外的阴凉。
雾梨抬头,看见一个倒吊的透明黑暗生物就在土方十四郎的旁边,就快贴到土方十四郎身上了,如同被本能驱使,雾梨连忙跳起来一巴掌向不明生物的头拍去。
像是被净化一般,不明生物浑身幽暗的气场立刻转变成冒着白色雾气的飘渺人影,逐渐飞往天空,直至消失不见。
飞,飞走了……
雾梨仰头,惊讶的灰蓝色眼睛都亮了亮,她低头打量自己手掌,好神奇啊。
冲田总悟注意到雾梨的动作,用无辜的表情向土方说着欠揍的话。
“呐,土方先生,雾梨刚刚好像想跳起来打你呢。”
雾梨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土方十四郎,试图解释,土方十四郎也转头看向雾梨,只见女孩像是想说什么,但又组织不好语言,嘴巴着急的张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一脸“算了”的表情蹲到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一副“我放弃了”的模样。
“噗”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土方先生,一个是冲田总悟,还有一个是雾梨熟悉的,在梦里听过的声音。
雾梨疑惑的将头从膝盖上抬起,看向土方十四郎和冲田总悟,他们并没有其他表现,像是……没听见?
“咳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土方十四郎故意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伸手将雾梨拉起,三个人接着赶路。
雾梨跟上土方十四郎,不自觉动了动被木屐磨疼的脚趾。
一路无言。
到了松川村,三人一路打听,才打听到村西的松川西户家确切的位置,回答土方十四郎问题的妇人背上背着婴孩,目光总是飘到土方十四郎身旁的雾梨。
土方十四郎站到雾梨身前,挡住女人的令人不适的视线,握了握别在腰间的刀,无声的警告。
像这些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极其排外,土方十四郎打算速战速决,在这个村子出去劳作的男人们回来之前先确认那户人家,打听好消息就尽快离开,下次再来探探虚实。
松川西户的家很好找,在一众结实整齐的房子里,一眼就能看见。
破败的房瓦,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墙壁让人忍不住退避,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就被砸到院子的栅栏松松散散,可见主人的敷衍与不用心。
土方十四郎让总悟带着雾梨躲到屋后等他,自己则先去查看情况。
雾梨的视线被地上的蚂蚁吸引,冲田总悟也跟着蹲下,拿起树枝把那窝蚂蚁戳的到处都是,一个个翻到在地,六足颤动。
没一会,土方十四郎就回来了,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对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靠近那满是裂缝的木墙。
里面传来尖酸刻薄的女声。
“居然找到我们了,可是那个小丫头都死了,怎么办,看他们的样子不太好惹啊,那丫头别不是哪家有钱人家丢的孩子吧。”
另一个声音满是不耐烦,像是一个中年男子的。
“早知道那死丫头那么麻烦,就不把她捡回来,看她姿色不错本想买到吉原赚一笔,结果半路上就死了,不仅没拿到钱,还害我断了条腿,真是该死。”
里面的男女似乎尽力压低声音,害怕别人听见,但毫不结实的木板墙却将他们的话语一丝不隔的泄露出来。
土方十四郎俊美的面孔有些复杂,灰蓝色的眼睛看向雾梨。
女孩低头看着蚂蚁,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里面的关于自己的谈话。
土方十四郎没说什么,带着他们离开了松川村。
他们走出村子时,已是下午了,土路上只有零散的行人和牛车。
周围流淌着古怪的氛围,雾梨突然蹲下不动了。
土方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冲田总悟也停下来。
“怎么了,累了吗。”
土方十四郎蹲下身问道。
雾梨皱着眉头小声道:“脚,疼。”
土方十四郎将视线挪到雾梨的脚上,只见她夹着木屐绊子的脚趾中间已经磨出了血,疼得她蜷缩着脚趾。
土方将雾梨带到路边的草坪坐下,脱下她的木屐,看到上面沾染着不少血渍。
孩子皮肤娇嫩,很容易被粗糙的绊子磨破,而雾梨跟着他走了这么久,估计早就破皮了,但一直没喊痛。
直到刚才……
土方十四郎突然有些懊恼,他早上忘了给雾梨穿足袋了,而雾梨,是没有穿木屐要穿足袋的常识。
土方十四郎将刀拿下来递给冲田总悟,拜托他帮忙拿一会,背过身在雾梨面前蹲下。
“上来。”
雾梨配合的趴在土方背上,土方把雾梨在地上的木屐拿起,双臂牢牢扣住雾梨的腿,站起来,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回去。
天色渐晚,夕阳渐退。
土方十四郎的脚步很稳,在他背上睡着雾梨也很安稳,冲田总悟也难得的没有给土方十四郎使绊子。
三人在道场门口时遇见了冲田三叶,三叶满脸担忧,刚想出口询问,看见土方先生背上睡着的雾梨又按耐下来。
四人一起回到土方的起居室,路上又遇到来打招呼的近藤勋,
“嘘……”
近藤勋茫然的看着十四背后比着噤声手势的三叶和总悟,看见土方背上睡着的雾梨,近藤勋明白了,也闭上了嘴巴。
三叶是真的担心吵醒雾梨,总悟则是觉得好玩。
队伍壮大到五个人,又遇到想要打招呼的人,被三叶、总悟和近藤勋的“嘘”给打断,然后莫名其妙的加入队伍对着别人“嘘”。
待土方十四郎到了起居室门口时,对他们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轻轻打开门背着雾梨进去。
等近藤勋把被子从壁橱里抱出,在榻榻米上铺好后,三叶接过土方背后的雾梨,将她抱上去盖好被子后,一行人放轻脚步缓缓退出起居室。
等土方十四郎轻轻关好门,表示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和他们一起去对面的近藤勋的房间。
“所以,十四你查清楚了吗。”
近藤勋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坐在上首。
“嗯。”土方十四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的正是在对面房间睡觉的雾梨。只听他道:“我拿着这副画像去过那户人家了,他们认识雾梨却不是她的亲身父母,看见雾梨的画像也是避之不及。”
“所以,雾梨接下来怎么办。”冲田三叶提问,她很担忧雾梨的未来,毕竟像她这么小,没有父母的孩子在这里是没办法生存的,更何况还找不到她的亲戚。
土方十四郎也看向近藤勋。
“先留在道馆吧,土方你愿意继续照顾她吗。”近藤勋试探着问道。
土方低着头沉思,没立刻回答。
原本他是不想照顾一个孩子的,但现在……
最后,下定决心一般,他俊美的脸庞严肃的对他们点点头。
冲田三叶放下心来,之前她是打算土方先生不养她来养的,就像养总悟一样。
毕竟那么乖巧可爱的孩子,任谁都舍不得她在外面流离失所吧。
看到最后的决定,众人也纷纷散去,只留下近藤勋和土方十四郎。
“怎么了十四,你还有事吗。”近藤勋问道。
“……不,没什么。”
土方十四郎打掉心里的想法,冲近藤勋微微颔首,然后离开。
土方十四郎回到自己的起居室,轻轻关上门,坐在榻榻米边上看着熟睡的雾梨,女孩呼吸平缓而悠长,面容安详。
土方十四郎却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一件难题。
雾梨的情况很特殊,那对夫妻说她死了,但她现在却还好好的睡在这,那天捡到雾梨也是这样,明明他进入巷子时并没有察觉有人,而雾梨却好像突然出现,又或者说,是突然活了。而且雾梨原本的衣服上有很多血渍,身上却没有伤口,就好像是别人的血。
想到这,一向怕鬼的土方十四郎只觉得背后发凉,不敢深思。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很小,像是怕惊醒某人。
土方将头转过,看见门被推开一个缝隙,一个装着消毒水和绷带的盘子被纤细葱白的手推了进来。
土方视线上移,先是看到总悟栗色的脑袋,然后又冒出了个大一点的栗色脑袋。
——是三叶。
土方走过去将盘子接过,冲田总悟把他的刀还给他。
“之前就看见雾梨的脚受伤了,快给雾梨上药吧。”三叶并不知道雾梨的脚怎么受的伤,毕竟出血量着实没让她想到会是木屐磨的。
“谢谢。”土方十四郎向他们姐弟道谢。
“真的要感谢的话,就给我磕个头吧。”冲田总悟露出他经典的奇怪笑容。
“哎呀,总悟,这样是不礼貌的,对总悟要说敬语。”冲田三叶捂嘴笑道。
“是,姐姐。”冲田总悟立马改成一副乖顺的模样,转头重新对土方十四郎说道,“真的要感谢我的话,就{请}给我磕个头吧。”
“对,就是这样,做的真好。”三叶微笑着摸了摸总悟的头。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土方十四郎只觉得眼前一黑,而门外的两位已经开始姐慈弟恭模式,旁若无人一般。
土方十四郎默默关上门,端起盘子走到榻榻米边坐下,把盘子也一起放下,掀开雾梨脚边的被子。
女孩的脚趾中间血已经凝固结痂了,土方十四郎只能用消毒水把血痂旁边的粘着泥灰的血渍清洗掉,然后拿起绷带,把她脚尖那部分缠上。
将两只脚包扎完毕,土方扶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觉得不结实,可能走着走着就脱落了,于是把雾梨的整只脚都缠的结结实实,另一只脚也是如此。
做完后,土方十四郎满意的点点头,将被子盖回去掖好,起身出去洗漱,外面的冲田姐弟已经离开了。
没一会,他又拉开门进来,轻手轻脚关上门,从壁橱里拿出被褥和枕头,在榻榻米上铺好,掀开薄被躺进去睡觉。
半夜。
雾梨对着梦境里的吉田松阳开口,像是想说什么。
这还是吉田松阳第一次听见雾梨主动对自己说话,于是他摆出倾听的姿态。
“我想上厕所。”
吉田松阳:“……”
吉田松阳:“那你快醒吧,不然在梦境里上厕所,现实会发生不妙的事哦。”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雾梨却从他的灰色眼睛里看出一丝促狭。
是错觉吧……
雾梨坐起身,揉了揉因为困意而难以睁开的眼睛,掀开被子下去,脚接触地板的触感让她有些奇怪。
她低下头,就这昏暗的月光看见自己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双脚。
雾梨:……
她转头看向睡着的土方十四郎,又低头盯着自己被裹得粗了好一大圈的脚。
过了好一会,雾梨踩上地上早就准备好的棉拖鞋,一点点拉开门,有些不适应的迈着步伐一点点挪出去。
好不容易在院子里的厕所解决完生理需求,雾梨洗完手,手脚并用的踩上廊沿,脚却因为绷带裹得太多抓不住地板,滑倒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拖鞋也飞了出去。
雾梨被摔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动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她被一只有力宽大的手捞了起来。
“你想就在这睡一晚上吗。”
自雾梨起身就醒了的土方十四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雾梨回来,一打开门就看见女孩如傻了一般,仰躺在地,拖鞋飞的老远。见雾梨眼睛迷迷糊糊的就这这样的姿势快要睡去,土方十四郎只好下去把孩子拉上来。
捡起雾梨飞出去的拖鞋,把孩子身上的的灰拍干净,土方十四郎把她拎回起居室,觉得衣这身浴衣脏了,干脆给雾梨换了一件,换下的衣服堆在门外,打算明天洗。
收拾好之后,土方十四郎把雾梨脚上的绷带重新换了一下,没有再像之前包的那么厚,给她掖好被子,看雾梨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他也回到被窝继续睡觉了。
不管雾梨是什么,但她现在,始终是个脆弱的孩子。
土方这样想着,慢慢进入梦乡。
晚风吹拂新芽,似在温柔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