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音自幼的成长环境是相对开放和自由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本性使然,她对自己的人生一直没有太多主见。上学的时候好好学习,上班的时候好好工作,仿佛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她的朋友不多,现在经常联系的似乎只剩大学室友黄西了,但即使她俩毕业后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她没什么热衷的兴趣爱好,也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探索新事物的好奇心。
她没有继承父母的优点,智商不如爸爸,情商不如妈妈,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她那异于常人的专注力。对她来说,全神贯注地听完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小时候她还很听话,像一只不知饥饱的杂食鱼一样,悉数接受无论什么课程。直到后来,考出好的成绩对她来说不再有吸引力,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因此高兴,她也再没有因此而得到过赞许和肯定。
当初去A城是孤音至今不悔的选择,当时的她认定A城——那个充满激励竞争,同时又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城市——必能够遏制住她那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的疯狂蔓延的想象力。那五年,忙碌是她的渴望,一开始这对她来说也确实不是件坏事,她那几年几乎不怎么做梦——那个曾经一直反反复复出现的梦。
可是越往后她越发觉自己开始变得急躁、没有耐心,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多任务处理能力”,间接地导致她只要稍微闲下片刻,心就开始紧张发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随时待机的高智能机器人。她在忙碌的同时也渐渐失去了专注力,甚至是发呆的能力。
在没有工作的那一年里,孤音曾想过逃离所有的城市,去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她甚至仔细考虑过干脆就在老家的小县城里找到一份工作,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无论在X城哪里,她总会受到周围人无论是出于善意而或是出于同情的关照,无论是哪一种,这种体贴只会让她越来越习惯于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封闭,直到发疯为止。
那一年,无所事事是她每天的例行安排,她开始发呆,又重新开始胡思乱想。她记得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自己蒙在被子里恸哭,没有原因但却发自内心的伤心和绝望,她时常恍惚着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出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个只会通过沉默或哭泣来表达情绪的成年人。
那一年,她看了一直想看而没有看的电影,开始小说、看动漫,开始沉迷于各类书籍。那时,二次元的世界是能够唯一能够带她逃离现实、自我麻痹的享乐方式。
那一年,她学会了放空和冥想,渐渐地找回了曾经的专注力。
L山位于C城的边界,人迹罕至,如果不是这次来,孤音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因为交通和历史的原因,那里居住的大多仍旧是原住的少数民族,仍旧保留着当地由来已久的风俗习惯,比如祭祀、祭神的节日,比如近亲通婚的传统。
从地图上看,L山和C城的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实际车程却要四个小时,好在沿途的景色并没有使旅途变得无聊,视野里从一开始柔柔的葱绿,变成鲜艳的青绿,然后是浓浓的墨绿。道路两边偶有浅浅的小溪潺潺流过,像好客的主人心悦地迎来送往。
中午时分,阳光明媚,他们一行人到了铁师傅在L山的家。虽然来之前已经听说铁师傅的老家是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但孤音并不知道当时说的四世同堂不仅仅是家族成员众多的意思,还意味着家族底蕴的丰厚。
打开车门,孤音就看到了那个处在半山腰的建筑群,像一头庞然猛兽安卧在山间。建筑因袭了明清时期的风格,入口处有九级台阶,虽然台阶中间久经磨损已然出现了凹痕,但还是要比城市里的常见的台阶高出许多。台阶两旁有两个白玉色的石狮,神态悠闲自得而又不失威严。大门是木制的,外层涂了厚厚的一层红棕色油漆,仔细看的话,能从斑驳脱落的新漆下,勉强看出旧漆的深褐色,和原木的红褐色本色混在一起。
大门静静地敞开着,无一人进出,门内的一扇屏风墙像个忠诚的护卫毅然树立,把里面的景色遮挡的严严实实。
门外不远处是一个陡峻的斜坡,斜坡下面是有一片空旷的谷场,谷场的尽头是开阔的云层,以及遮在云雾里的山峰。
进入建筑内部,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以及像迷宫一样蜿蜒曲折的回廊、小径,院子里静谧清幽,让人难以想象这里还住着五十多口人。
孤音、钟燕飞和厉泊明几个住在客房区。房屋是出于避虫和防潮目的的悬屋结构,门外正对着一片花园,里面的花花草草恣意的生长着。在往里是一堵天然的院墙:一堵高高的山体。虽然墙体用石砖仔细地进行了加固,但还是有粗壮的树根从缝隙里探了出来。
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既像谷仓里的谷物的味道,又像是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里面的陈设看起来有些年头,也没有多余的物品,只是简单地布置了床、书桌、椅子之类的简单用具。
窗户是老式的木窗——在方方正正的木格子上铺上了一层不算薄但也不算厚的浆纸,纸的颜色已经变得发黄发灰,可能已经用了许多年头。门是薄薄的一片木板,门外把手上挂着一个黄色的小铜锁,门里相对的位置挂着一个铁钩,这个看起来像煮熟的意大利面一样粗细的铁钩,加上门框上的那个像即食燕麦圈大小的铁圈,看来就是整个房间的反锁和保险装置了。
孤音简单地收拾好了行李,便靠着门框看着院子里花丛中翩翩起舞的黄色蝴蝶,树上叽叽喳喳叫着蓝绿色小鸟,以及天空中摇曳着的沙沙作响的墨绿色树叶,隔壁传来了钟燕飞和厉泊明说话的声音,她感觉心绪顿时变得透亮清澈,心底里似乎有一股清泉,饱含着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