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孤音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收拾行李，而是原封不动地留在了玄关，她把鞋一脱，光着脚进了房间，进浴室前衣服已经被扔的哪儿都是，她三两下洗完澡，留下一浴室满地的泡沫和弥漫的雾气，然后直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到了床上。
窗外，远处的霓虹灯闪烁，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她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以至于当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她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爸，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哦。吃饭了吗？”
“吃过了。爸你还在诊所？”
“嗯，刚接了个电话，街口磨坊家老李说小孩子发烧了，我等会儿看完这例就回去。”
“最近还那么忙吗？”
“赶上换季，过完这俩月应该就没那么忙了。”
“哦。”
“你在那边咋样？最近都好吗？”
“我挺好的。”
“你记得按时吃饭，在外面虽然吃不惯，但还是要好好吃饭。”
“知道了，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我们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跟你周姨身体都挺好，小煦也开始懂事了，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我们。”
“好。”
“你在外面钱够花吗？其实你妈早早就给你准备了嫁妆，一直放在银行里，本来想等你结婚了再给你的，但你也长大了，等过几天我打给你吧。”
“先放你那儿吧，我现在也没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等用了再问你。”
“那你确实没啥事？有事可千万跟家里说。”
“真没事儿。可能，就是，今天突然有点想家了……”
“想家了就随时回来，你周姨前两天还念叨你，说最近的排骨不错，你回来了要给你做粉蒸排骨。”
“好。”
“今年过来回来吗？”
“我尽量回去。”
“你今天确实没啥事？”
“没有，挺好的。”
“哦。那先不说了，老李带着孩子过来了。今年过年一定回来啊！”
“好，您赶紧忙去吧。”
“那我挂了。”
“嗯。”
挂掉电话，窗外天已经黑了，孤音打开床头的落地灯，看到地上的一片狼籍，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笑到几乎流泪，她擦了擦眼角，然后又一头倒在了被子上。
孤音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认真地跟她告白，所以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回应别人的告白。
她知道的大多数喜欢，仅仅是被某些美好的外在特质所吸引，但那可能只是被一时的好奇蒙蔽，等了解后、清醒了，便不会再喜欢了。那么，钟燕飞了解她吗？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对她就是喜欢？在更了解她之后，他还会喜欢吗？而喜欢又能代表什么？不能保证不会失望、不会失去。喜欢是不是也预示着改变？对自己、对对方。她既不喜欢未知，也不喜欢改变……
可那个人是钟燕飞。
长久以来第一次，她任由自己的感性和理性在头脑里长久地僵持着，现在感性似乎略微占上风，但还不够，于是她继续等。她想起了之前周姨对她说过的话，周姨说，她需要的并不是勇气，而是遵从自己的本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趴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夜深，脸上的肌肉还留着刚才梦里笑着的记忆，但她完全记不得刚才梦的内容。
她小时候问过妈妈，妈妈说那是鬼婆婆在梦里逗她，因为特别喜欢她，她一度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后来，她看到过一篇关于梦和潜意识的书，书上说，一个人的情绪活动是均衡的，白天积极活跃的情绪，在晚上会安稳下来，而白天没有发生的情绪，在晚上就会萌发。她摸了摸脸上的肌肉，仔细想想，在现实里，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她曾经有过贪婪、逐求，也有过孤离、厌世，她曾经也想做一个顺应自己本性生活的人，认真而郑重、顺其自然地活着。
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把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丢进洗衣机，又到玄关把行李拎进来，重新收拾了房间。一切收拾妥当后，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再看看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头脑里的思绪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了。
接下来上班的日子里，孤音像往常一样，心绪平和，波澜不惊。春日的朝阳耀眼又温暖，像在S山看到的日出；天边的一抹橙色，像在深海绿洲小镇看到的晚霞。街边早市的西瓜，让她想起那次陪李姝卖西瓜，还第一次去了派出所；路边摊位上的酥枣，让她想起了Y城的烟雨……只是，没有一刻不在想他。
这天，孤音原本计划去档案室更新资料，但她临时打算推迟一天。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一周，她都没再看到钟燕飞，她盯着对面空荡的的桌面看了几天，才发现那人的桌面出奇的整洁，除了电脑，有一个水杯，一个墨绿色封面的笔记本、上面放了一支笔。她走近，翻开那个笔记本，字已经写满了半本，不过每页写的内容都不多，只有简洁的几个数字和文字。
她想起了小时候爸爸教她写毛笔字的时候跟她讲的，字一旦落成，不可随意涂抹，可划掉重写，但覆盖痕迹不宜过重。又说字如其人，字迹大的人一般性格直爽，字体方正的人正直，转折处流畅的人多包容……
吃午饭的时候，孤音在食堂碰到了厉泊明，她主动走到厉泊明那桌跟他一起吃了午饭，不过没有听到一点儿关于钟燕飞行程的消息。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又遇到了岚姐，岚姐说钟燕飞去了G城，要过两天，等到周四才回来。
周三晚上，孤音在衣柜门前徘徊了很久，她的衣服几乎都是冷色调，一眼看上去少了些朝气，这原本就是她的风格，低调、不起眼。她原本想找一件颜色明亮一些的衣服，但她翻遍整个衣柜，发现除了几件睡衣，她没有一件称得上颜色鲜亮的衣服，最后只能从色调最浅的里选，于是挑了件白色针织衫和淡蓝色牛仔裤，加上浅棕色的单鞋。
周四早上，她早起给自己留了化妆的时间，只是太久没化，手法已经有些生疏，眼看快到出门的时间，便草草收尾，匆忙出了门。
今天早上阳光很好，不冷、不热，天上无风、无云，晴空万里。
钟燕飞是上午的飞机，岚姐说他落地后直接来青山，要中午过后才到。春困，午后的青山一片寂静，只有几声蝉叫，孤音没有睡午觉，而是在门口豆大黄玩儿，但没多久大黄也开始昏昏欲睡，于是她去了小卖部，买了两根火腿肠，想了想又买了一瓶苏打水。等再回来的时候，大黄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瞟了她一眼，便兴奋地跳了起来，扯着绳子摇晃起了尾巴。张大爷听到门口的动静，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
“孤音啊，要出外勤啊？”
“没有，没事溜达溜达，跟大黄玩儿会儿。”
“哦，今天天气可是好啊，年轻人出去约会多好。”
“可不是，这还有半天班要上。”
“没事，马上到星期天了，我看后面两周都是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