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弱小极了,像寒冬腊月里被雨浇透的小狗,躲在墙角下苟延残喘。他忘记了许多东西,唯有这一幕无比清晰,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引起心头的震颤。
他记得蒲七身上不成样子的衣服,露出大片被烫的通红的胸口和小腿,焦黑的灰烬遍布他全身,他记得蒲七凌乱的头发,密密的遮挡着他的脸,只能在剧烈咳嗽的动作下隐约看到他紧皱的痛苦的脸,他记得蒲七快要被烟雾呛窒息才成功喊出的求救。
陈弈念在那一刻被点燃了,在父亲的严苛的教育理念下,他从来没有受到过他的认可,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打压。他当即决定救下这个孩子,无论是出于压抑已久的叛逆心理,还是出于证明自己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别人的渴望。
他决定带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跟自己一起走。
因为陈庚的缘故,没办法带蒲七回家,只好找自己的母亲求助,所以陈弈念才能把蒲七带回在皇城西的一处宅子里。
又因为没办法找人照顾蒲七,他看起来又那么小,陈弈念只好自己去照顾他。
为此,母亲还在陈庚面前为自己撒过谎。
如果没有后边的事,陈弈念想,自己应该会带蒲七回家,让母亲看看,让安乐也看看,自己捡了一个可爱的小孩。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直不变的。
陈弈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妥协的,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只是从记事开始,自己的父亲就极为严厉,不是正常的父亲的严厉,而是严苛。陈庚很少看着他,大多是无视,或许是苛责,小时候或许还不够敏感,但陈弈念长大后明白,那是厌恶。
厌恶到极致才会有习惯性的忽略。
只是那时,他已经被驯化成了一个外表听话的,处处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他选择回避,忍耐,视而不见,他开始接受真的会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在陈庚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他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一件是救了蒲七,一件是逃走。
只有这两件事,是他做的从未后悔的事。
一件,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另一件,让他接纳并顺从自己的心。
吃完回去的时候,路上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些住户门前点的灯笼勉强能看清楚路。
两人相对无言,今晚的月亮大概是被乌云遮住了,一点儿脸都没有露,又像在玩捉迷藏,以整个世界为范围,放任世人漫步目的的寻找。
回到客栈,两人都心事重重的,默契的闭口不言。
直到两人都收拾好,准备入睡时,蒲七才开口打破表面的宁静。
“我明天,要去找他们的,我想查清楚一些事情。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但是你不要进来听,可以吗?”
陈弈念虽然不肯承认,但他此刻心中的暗涌确实渐渐平息了。看看,都看看,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陈弈念压制着要飞起来的嘴角,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嗯。”
蒲七不懂,‘嗯’是什么意思,‘嗯’的哪句话啊...他只好又问一句,“那你去吗?”
“去啊。我不跟着你,万一你偷偷跑了怎么办。”陈弈念说着,也不回头看蒲七。
蒲七沉默,甩出去的回旋镖以同样的方式扎自己身上了。
陈弈念看见蒲七吃瘪的样子,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今天也算是平淡中掺点惊险吧。
第二天,两人都是被附近的鸡鸣声叫醒的。
朦胧醒来后,两人收拾了收拾,准备去吃饭。
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昨天见过的客栈老板,看他也准备出门,便打了个招呼,“大哥早啊!我们初来乍到,想出去吃点饭,有什么好地方去吗?”
老板看起来有些局促,好像对陈弈念突然发问的惊讶,“其实吧,我们本地的一般不怎么在店里吃,都是自己做的,我也不熟悉,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随便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