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桑城在南方可以算是最大的城镇，正巧又碰见了五天一次的集市，街道上围得人山人海。谢景之和沈遥带着韩笑在集市上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几个为鸡蛋价格吵起来的大娘中间逃了出来，进入一条人少了很多的大街。
“我了个大去早知道今天是大集我打死也让你们在柳家多住一天——啊大婶！你注意一点踩死我啦！”
孟晟骂骂咧咧地从人堆里面钻了出来。她个子小，差点硬生生淹没在人海里边儿，此时头上顶着个菜叶子，看得沈遥扑哧一乐。
昨夜师兄妹三人商量好要离开柳桥镇，但是没商量好到底去哪里。沈遥原本想着先去巫陵谷周围打听一下消息，但谢景之觉得这有点过于赌运气。还没争出个所以然，今天一大早孟晟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贴心地送上一个新鲜出炉的案子。
……其实也不怎么新鲜，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无人问津。
罗桑城以桑蚕布闻名遐迩，自然有很多养蚕、缫丝女子。几年前本地一个姓朱的养蚕大户收了几亩地，招募了十几个姑娘各司其职，俨然工商合办，一跃成为本地首富。他招募的女工大多都是贫家女子，甚至有些险些被家里人卖入青楼，所以即便他出的工钱并不多，但因为管吃饱穿暖住好，这些女工也因为对朱员外极为感激而有着极为高涨的工作热情。她们都是苦出身，勤劳坚忍是刻在骨子里的，没过几年朱员外的厂子越办越大，现下手里已经有五十来号人了。
但是近一段时间，这些女工之中有那么两三个自杀了，还有两三个人不知所踪。朱老板也曾组织人手去张贴过寻人启事，但是到头来一无所获。这么没头没尾的案子官府自然不会插手，朱老板也肯定不会天天查这种案子，于是便搁置了。
但是孟晟非常笃定地告诉沈遥一行人，罗桑城里有个采花贼。这家伙精得很，专门逮着贫民女子霍霍。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根本无力去向官府申诉，更有甚者压根就会淹死在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里，反而成就了他——大多数受害者都选择闭了嘴，甚至没几个人知道这采花贼的存在。
孟晟知道也纯属偶然。她偶尔会帮着柳家商铺押押货，因此结识了罗桑城一个打渔的女孩子，名叫小秋，家里只有姐姐和病病殃殃的母亲，穷得就剩下四堵墙。后来姐姐在朱老板那里上工，日子还好过一些了。姐姐会拿为数不多的工钱去给母亲买点药，而小秋在河里收获的虾米和小鱼就会成为她和母亲的一日三餐，日子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然而从某一日开始，小秋发现姐姐不喜欢说话了，而且发疯了一样的爱洗澡，洗完澡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就会在屋子外边哭。小秋懵懵懂懂地去缠着姐姐问过，姐姐泪眼朦胧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不能去死——我不能去死”，把小秋吓得半死。后来有一天姐姐终于憋不住了，跟小秋说自己受了伤害，小秋又因为孟晟会武功而告诉了孟晟。
“你在罗桑城人缘还不错？”沈遥揶揄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在柳桥镇就混成了那副人人喊打的德行？”
“滚。”孟晟格外言简意赅。
谢景之没想到没认识几天，这小丫头已经俨然把他们师兄妹几个当成衙门来报案了，有些哭笑不得。然而没等他考虑明白如此节外生枝会不会影响他营救慕桐和其他失踪人口，孟晟那边话已经递过来了。
“反正对你们来说没差嘛，谢大哥。”小姑娘狡黠地笑了笑，“你们不是要找巫陵谷的人吗？据我所知，那位被逐出家门的萧家前少主可就在罗桑城。”
这消息一出谢景之连最后一丝迟疑都没有了，于是一行人第二天就到了罗桑城。还没等到找到下榻的地方，孟晟就很直接地把他们几个带到了河边一处破破烂烂地荒庙之中，说了声“稍等”人就不见了。
沈遥：“……”
好别致的待客之道。
过了大约半炷香，孟晟拉拉扯扯拽着一个女孩子来了。那姑娘约摸十二三岁，头发枯黄，一身衣服洗的发白，手肘处已经磨得有些破损。谢景之看她一双眼睛满满都是戒备，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在杵在一边的韩笑耳边说了点什么，随即不由分说将沈遥拉了出去。
沈遥不明所以地跟着人一路上了茶楼，眼睁睁看着谢景之点了一壶菊花茶两碟茶干，才反应过来他师兄是打算在这茶楼打发时间。他挠了挠头，不由得出声问：“师兄，这事你不打算管？”
“开玩笑啊。”谢景之扶额叹气，“孟晟怎么想的，这种事情，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她口中的小秋姑娘，肯定都不好意思当着我们几个男子的面说——交给阿笑吧，她会医，这方面比外边那些男医师方便太多了。”
沈遥后知后觉地觉得面上有些作烧。
“那我们呢？”于是他赶紧喝了口菊花茶往下压了压，“就这么等着啥也不干？我们要不去找那个什么萧家少主吧？”
“这么大的罗桑城，上哪儿找呢。”谢景之微微蹙着眉，“阿遥，你以前听过他的名号吗？”
“没。”沈遥实话实说道，“我只在上次去越影记事铺子的时候听说了巫陵谷现任谷主有两个儿子，是在巫陵谷之乱后才出现在了他身边。因而很多人肯定巫陵谷之乱是萧冥山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的，甚至提前将两个幼子送出避祸——这消息好像，对找人来说没什么用处啊。”
“罗桑城离巫陵谷并不近。”谢景之思忖道，“他为什么要来罗桑城——还是说这边有什么在吸引他？”
沈遥吃了口茶干，努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或许罗桑城有他的故人？不过他不是六七岁就被接回巫陵谷了吗，算了算现在也就二十出头吧，能有什么故人。”
“如果他在回到巫陵谷之前就住在罗桑城呢？”
“不会吧？”沈遥皱着眉头，“六七岁的孩子，就算他再天赋异禀也不能在这城里建立什么消息网吧？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过来回忆童年的根本没想那么多？”
集市上突然吵嚷声一片。谢景之和沈遥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烟粉色短打的女孩子，正在和一个摊贩吵架。
“我说了我要一斤要一斤，你塞给我这么多是什么意思？说好了我可只付一斤的钱，多了的我不买。”
“你这女子好不讲道理！这一袋子里明明是三斤，刚刚你点了头我才给你切下来的，你付一斤的钱不是抢劫吗？我小本生意也不好做。”
“开什么玩笑，你切多了说明你本事不行呗，我就只有一斤的钱，你爱卖卖不卖拉到我找别人去——你怎么还拉拉扯扯的？强买强卖啊！？”
“好泼辣，像你这样蛮不讲理，哪个男人敢娶？”
“关你什么事啊，像你这么胡搅蛮缠，别说你媳妇了，你爹也受不了——我就受不了你了！走开！”
粉衣女孩儿怒气冲冲拨开一群围观者，一遍往外走一边将双手环在嘴前边大喊：“别买‘唐记油糕’嘞——要一斤切三斤哎——”
她估计听多了“磨剪子戗菜刀”一类的吆喝，嘴里出来的完全是一个调调，听得沈遥没忍住“噗嗤”一乐,谢景之也莞尔。
“好厉害的嘴皮子。”沈遥笑得一杯菊花茶撒了一半，“师妹跟她学学就好了，整天闷着头多没意思。”
“哎你——”冲着楼梯口的谢景之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韩姐姐，沈大哥说你坏话耶。”刚上楼的孟晟幸灾乐祸地说，“怎么办，你要不要给他茶里下点料？”
“我是医生，不是毒师。”
沈遥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他一身黑衣的师妹板着张俊脸站在他身后，旁边孟晟笑道泪花都出来了。他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很狗腿地给两个女孩儿让了座，又去点了盘绿豆糕放在韩笑面前算是赔礼。
韩笑眼皮都不抬：“不爱吃甜。”
沈遥：“……”
孟晟笑得更大声了。
沈遥认命地去买了一盘酱牛肉。
韩笑依旧眼皮都不抬：“不想吃肉。”
沈遥：“……”
他好声好气道：“那你吃什么，我去买，行了不？”
韩笑看了他一眼：“不逗你了，开玩笑呢，是不是有意思多了？”
沈遥：“……”
孟晟差点笑到桌子底下去，谢景之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一看就是也在笑。他无可奈何地蹲下来看向韩笑：“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快点说正事行吗？你看你大师兄都快憋笑出内伤了。”
“嗯。”韩笑喝了口茶才出声道：“事情发生在七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