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股论调都沉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声音。它从虚空中居高临下,十分平和从容地劝慰——不,倒不如说是命令——戴维斯先生:时间已至。
“信呢,我想看一看。”出乎意料,戴维斯先生笑了。解脱的、释然的、带着重重的苦涩,同时又莫名伴有一丝年轻人羞赧的甜蜜。
阿尔伯特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总觉得这表情有些熟悉,他在什么其他场合见识过。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下等兵的表情,那个印度下等兵,要顶替他蹲大牢的穷苦人,在进入监狱之前,得知阿尔伯特和司令官已经帮他家人安顿好一切之后,就是这样的表情!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下等人当时毕恭毕敬地朝他们俩鞠了一躬,脸上是不搀一丝假的十足虔诚。那人说:“感谢两位大人。现在我,要去面对我注定的命运了。”
戴维斯先生还在等着他的信,只要大公子能拿得出来。
阿尔伯特恍了恍神,他无比郑重地从背心夹层里取出一封信来。信封的颜色黯黄,还散发着一股子陈朽气味。封面正上方有一笔一划的墨迹:To W.D.。
“嘉韵去福利院的时候,应该才七岁。这封信是作为遗物,和她的一些衣服打包在一起的。进了福利院,这封信就和她的其他行李一样,都被院长扣下来了。等到您去接她的时候,院长已经忘了这件事。”大公子轻声地充当起旁白,开始叙述戴维斯先生和嘉韵的陈年往事,“院长太太在他去世后,接替他代管了福利院,无意间在仓储室发现了一堆无人认领的行李里,有这封信。本来她想着,W.D.嘛,应该就是威廉.戴维斯,那也正常。结果……”
“结果你打开看了。”戴维斯先生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阿尔伯特无辜地撇撇嘴:“有的时候,人确实很难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您说对吗?您对印度,不也很有兴趣?”
主人家已经懒得听大公子说任何话了,他的眼光完全聚焦在这黯淡的旧信封上。
阿尔伯特将信封双手交与戴维斯先生。他的动作无比小心翼翼,就像这信件有千斤重一般。
韦斯礼.戴维斯轻轻揭开信封,只觉纸质薄而脆,仿佛下一秒信纸就要在手中碎成齑粉。他马上就要看到玛戈对他的审判词了。
他哀求般地望了一眼阿尔伯特。大公子聪明地会了意。他走远到会客厅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把脑袋转向别处。
这个被审判的时刻,再罪大恶极的罪犯,也希望能够尽量独自咀嚼这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