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眼瞅着科林的脸色像应激反应般,黯然了一秒。他又带着些许残存的希望,颇有些不服气地明知故问:“您说的绳索,是什么?”
伯爵小姐刻意转头不去看他,反而继续悠然地擦拭起琴键来,配合她玩世不恭的答语:“譬如什么婚姻呀、丈夫呀、子孙后代呀……凡此种种,只要是一强调起白头偕老、此生不渝的,我就不耐烦听下去了。”
芙蕾雅此刻背对着二公子,但科林的声音还是过分清楚地传来。他就像在冰冷的湖水里浸过一样,尾音几乎发着颤:“您——您不相信这世上有爱情?”
“相信。”她斩钉截铁地速速回答,又马上补了一句,“我只是不相信永远。”
“为什么?”科林杵着眉头,丝毫没打算认输。
芙蕾雅细细端详着他满脸的焦灼,暗自好笑:这情景就仿佛科林还是当年拉格比公学的一个懵懂少年,哲学课上拖着师长非要理论个对错。
她漫不经心地又斜瞥了下一楼院落,仍然没有什么新鲜动静。于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懒怠地托着自己那轮廓优美的下颌,开始耐心地给这位倔强学生做讲解:
“你想呀,再动听的钢琴曲谱,倘若弹了成千上百次,也总会把人听厌的。”
芙蕾雅一边说,一边用女子修长的手指轻拂过一众琴键,仿佛无心之举,李斯特那首舞曲里的华彩片段却再一次瞬间从她指间涌现。
她知道科林此刻听的却是惊心动魄,又爱怜地抚了几下他的浅褐色头发:“但你今天听我弹奏这曲子的光景,我知道你是真的。”
科林闻听此言,喉间动了动,一时竟哽咽地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就已被芙蕾雅轻捧在手里,只听见她夜莺般的华丽嗓音,就在耳畔真真切切:“真在此时此刻,不在一生一世。”
他猛地颓然,眼里的火光燃了又灭,双手急切地想要拉住他的爱神,却心气终是不足,只是徒然地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道:“您是质疑我的坚持?”
伯爵小姐往他的反方向退了一两步,歪着头慈悲地笑道:“可叹,可叹——我竟渡不了你。”她侧着身望了眼落地窗那边的透明蕾丝纱帘,阳光被过滤掉锋利,照进来的只剩一腔温柔。
芙蕾雅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最后变作了喃喃自语:“咱俩终究不是有缘人呐……”
“这是您的定论了么?我的芙蕾雅。”她感觉到身后科林的语调,慢慢低沉到冷却。
然而芙蕾雅能给予的,也仅剩一个日常端庄的礼节性笑容,这几乎是长在她身上的:“我最亲爱的朋友啊——科林——这不是我的定论,这本就是世间定律。”
那贵族男子的胸脯上下起伏,连通着呼吸声都愤愤不平起来:“您既然这么豁达洒脱,又怎能认定此刻为真?”
她无可奈何地镇静按住科林那板正的双肩,手触到对方那棱角分明的肩头时,芙蕾雅心里又赞赏了一回:他生得如此少年气,和他那自诩不凡的哥哥阿尔伯特大为不同。
“科林,我这么说吧:如果我真需要婚姻这物事,您肯定是名单里那一等一的首选。”她到底对科林还是有两三分区别对待:比起那些子巧言令色的孜孜追求者,这人颇有几分不世故的呆气。
但这份天真,她谨慎地判断,被那庄园爵位、父母兄长长年累月地压制住,也翻不起什么大阵仗——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苦心孤诣唯她独尊,她恐怕还要先他感到无端端地厌恶。一成不变的人生、封号、笑容、舞姿……芙蕾雅思绪飘离,皱着眉摇了摇头,像是生怕自己被那看似稳定的黑洞吸了去,从此虚假得了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