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辞有个小动作,每次他情绪不可控时,就会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仿佛这样他就有对情绪的主导权了似的。
因为刚才那声冲突,周边路过的行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
他现在根本理不清自己是悲是怨还是气愤,就像是打翻的酱醋茶,混成一团。而最快的清理办法,就是打包成怒火,一下子清理掉。
“对不起……”
好烦啊。衔辞没去抹那不争气而溢出眼角的泪,忍着硬气。真的好烦。明明,一开始想的是,先说些关心的话,再好好聊聊的。
洛弦试探地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真的有味道吗?她怎么闻不出来,明明有洗干净的。可衔辞闻见了,并且,又开始了。
“没关系。”
因为他马上就道歉了,洛弦也就觉得没什么。她想向他走近,刚前倾一下,衔辞就往后踉跄了一大步。
他在避着她。那个阿喜也是这样,在挨了她一巴掌后,就躲进别人怀抱了。
她原是想暴力地让衔辞对自己刻骨铭心,新伤盖旧伤,她将成为他情绪的主导。但要是做太过了,让衔辞像阿喜一样避之……绝对不行。
“衔辞,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洛弦撑起笑脸,看着倒是没受他的怒火影响,反而,神采洋溢的?很有兴致的样子?
“是又怎么样,我哭我自己的,又没碍着你。”衔辞是真的火气攻心,哽咽着把头撇一边去,但在洛弦看来,他的表现完全被当成了小娃娃置气。
“那趁你现在恼气上头,我想问问你。”洛弦用双手都掩藏不好自己的笑意。她固执的去握起衔辞的手,把那红花绳解下:“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这时候说这种话,你觉得合适嘛?”
面对冲动主导神智的衔辞,洛弦此时求婚的举动等同把这段感情自焚,可她就是偏想知道,这时候的衔辞会不会答应她。
那根红线要被洛弦解下了,快脱手的瞬间,衔辞赶紧抓住,没敢松开。洛弦为什么要把它收回去——
看来,他的答案已经明了了。
洛弦见拿不回来,无奈松手,轻轻拍了拍他起青筋的手背:“手放这,不准缩回去。”
她怎么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这么逗他很好玩吗?!
想是那么想,衔辞还是把手乖乖给她留着。
洛弦低头在腰上的褡裢里翻找,拿出一包手帕,一层一层掀开,原是只精雕细琢的银镯: “我娘说这个是我祖母那辈的东西,专门传给女儿和儿媳妇的。”
可能是衔辞作为男性,骨架大些,洛弦给衔辞戴上镯子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好歹还是给戴上了。她揉揉衔辞被镯子嗑得发红的手,慢慢说来:“说贵吧,这点银卖了也就值个几时几日的饭钱,说便宜吧,百年前为它雕刻的老工匠肯定不乐意。”
往后的好长时间里,衔辞都呆滞得看着洛弦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一下一下的抚慰。头好涨,根本无法思考。
“虽然只是这边山脚与那边山窝的距离,我们那却没有拿金银换青丝的习俗。因为在我们那,结发得是相爱的人互相赠予的。”洛弦再向腰包探手,拿出一绢红布:“不过,我挺喜欢你们这的规矩的,毕竟金银,婚前看是诚意,婚后看是生活。”
那布上明晃晃绣着聘书二字。虽然一开始线迹有些歪七六八,可越往后就越工整。
洛弦很用心在绣呢。她此番带出来,原本是想悄悄去找附近能做绣工的大娘帮忙绣个蝴蝶,谁料不仅没时间去,还搁这时候用上了。
不知道是脑子还是耳朵的原因,衔辞听得嗡鸣不断,只恍惚知道洛弦说了很多话,好像是什么大决定吧。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可为什么……听不进话……怎么办。
“这聘书我还没绣完。我娘说没料着我嫁不出去,聘礼这笔花销没预算,得我自己现攒,所以,我一直没能完成它。“洛弦把它打开来,交付到衔辞手中:“可现在,我有些心急,顾不上规矩。请先答应我,好吗?”
“答应……什么……”衔辞抬眸,眼神空洞。他听不懂啊,怎么办……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他莫名看着手腕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东西,一只缠枝牡丹纹样的银镂镯子,一绢只绣了几行的聘书。
脑子里的嗡鸣越来越大了,他迷惘着:“你不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味道的事……”
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想把那红花绳收回去,换成银镯子。金银交换青丝?那不是婚礼的仪式吗?传给女儿,或者儿媳妇?什么这些什么什么的,什么意思……衔辞撑住昏荡荡的脑袋。对了,一开始她的问题好像是,愿不愿意跟她——
衔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没的意识,也不晓得从何时起开始做的梦。只隐约记得,他这次好像是把相遇以来的种种都做了一遍梦,可比起回忆里的春风和熙,这梦里却格外的闹,场景,声音,感官,都不好描述,最好的形容是乱麻麻。
可能是因为实在是太乱了,衔辞拒绝了梦境想给他看的一切东西,陷进在一场虚无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呼吸,一顿一频,无聊又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首音谣,像是衔夫人在他小时候哄他睡觉时爱唱的。可现在这声音实在太小,不像是专门唱给他听的。
恍然间,他的梦境好像出现了一扇印着绿茵晃动的门,时清时明。推开来看,是院中荷塘。
当下绿意正浓。记忆里还未盛的荷花现在已开得大好,池边阴凉树下,兔子正扑地上哐哧哐哧动嘴吃草。池花旁,秋千空当。晾坐在荷花边的盘发女子一手持笔对账,另一只手时而捻纸,时而还得抽身拍拍桌上睡篮里的孩子,嘴里偶尔哼出两句歌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