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寻身姿笔挺,目光幽湛,带着个令人尴尬的包袱进门,寒暄过两句,便将母亲交代的事和缓讲出。
无非是丫鬟们偷懒,赶出来也罢了,只是这春香实实是冤枉了。
她病的起不来,回过了夫人,夫人才许她休息的,没想到也凑一堆,被抓到了错处,原是误会。
况且她又是从前伺候夫人的,随意赶出去,恐伤了夫人颜面,就让她先回来,等过两日把身体养好,再分派她活计吧。
沈七七近日似乎没那么好说话,陆亦寻说完这番话,也并未敢抱一定能成的想法。
然而,没想到沈七七颇为懂事:
“既然婆母安排,那七七自当遵从。”
陆亦寻闻言,心下一喜。
想必沈七七也自悔那夜不该提她父母,等了多久,未见自己再来看她,心下后悔,今日也存了讨好的心意吧。
想到这里,忍不住站起身,目光轻柔,缓步上前,欲揽佳人入怀。
结果,还没等他走近,沈七七一脸正色对他说道:
“只是有一点,前几日我已和婆母说过,从今往后,我这院中一应吃穿用度,都由我私帐支出,所以,今日将那些素日不甘在芳草院服侍的人都放出去了。”
“如今除了我这两个贴身丫鬟,院中只剩四人。人少,分到的活计便多了许多,所以,我下午已经告诉她们,从今往后,她们月钱翻倍,自然,不必动用公中的钱,我自会安排。”
“只是,春香向来是伺候婆母的,如今非要她在我这里,我虽不便不收她,但她的月钱,我是不管的,还是原来哪里支,便去哪里支吧。”
沈七七用自己私库支付院中开支,给多给少,是她自己的事,陆亦寻自然无法置喙,又想到能减少一笔公中支出,他听了是高兴的。
但转念一想,以后同在一个院里干活,只有母亲派来这一人每月一吊钱,其他人却都是两吊,这不是公然让母亲面上下不来嘛?
由不得皱眉道:
“难道你就差这一人月钱吗?如此区别对待,岂不故意令母亲面上难堪?沈七七,你怎地行事如此不周全?”
以往他若这般斥责她,沈七七定会满面惶恐,起身认错,满口七七糊涂,虑事不周,夫婿莫怪,然后一切都顺着他的意思办。
没想到沈七七单只云淡风轻坐着,也不分辩,只给了墨玉一个眼神示意。
墨玉出去,片刻后带了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回来。
“带过去,让少爷看看。”沈七七道。
陆亦寻皱眉望她:
“你这是何意?”
沈七七慢条斯理道:
“我对外说我院中人少,无需那么多伺候的下人,所以放出去了,那是顾及咱们陆府的颜面;实则是因为,有的丫鬟日日躲懒,活扔给别人干了,却不许别人抱怨,否则张口就骂,动手就打。”
“夫君下午没在这院中,算是错过了新鲜西洋景——丫鬟偷懒也就罢了,还要动手打那个帮她干了活的。旁边还围了看热闹的,拍手起哄的,叫好帮腔的,那阵仗,市井街市怕也见不到如此不堪的场面。这事要传出去,真不知外人会如何评价陆府。”
陆亦寻听完,总觉得不至于此。
而且自母亲处听来,只说丫鬟活没做好,沈七七在外逛了一天后回来,见状无端发了脾气,竟统统赶了出来,也不知是针对谁。
二人所讲全然不同,因此他半信半疑:
“当真如此吗?”
沈七七不言,微微抬下下巴,示意墨玉带桃儿到少爷跟前,侧过脸去给他看看。
陆亦寻定睛看去,见那丫鬟脸颊红肿不堪,指甲印遍布,经过一个下午,更加青紫肿胀,触目惊心,可见打的有多狠。
他不敢相信都是女孩子,竟能残忍至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怒道:
“混账,还有半分规矩没有,是何人动手?”
沈七七淡淡一笑:
“不是旁人,就是我赶了出去,又被夫君带回来的人。”
陆亦寻难以置信转身。
见身后的春香惊惶羞愧,目光闪烁,头低垂着,两手紧紧抱着包裹,双腿微微颤抖,却一句反驳都没有,就明白沈七七所说,才是真相了。
他一瞬间心中大恼,母亲这是做什么?!
这等目中无人的下人,不即刻打发出去,竟还让自己亲自带了来,又强塞回芳草院中。
这明着,是打沈七七的脸,实则,所有人都会嘲笑自己,识人不明,用人不察,今后谁还会真心信服自己?
但若直接将春香轰出府去,他眼前已经浮现出了,陆夫人哭得委屈无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人说:
“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我那般疼他,恨不能将我一颗心掏出来给他啊。可你看现在,只站在媳妇那边,媳妇一句话,连我的人都赶出去,这是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啊......”
他垂了眼帘,胸膛深深起伏,实在不愿去捅那个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