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殿内。
住着久卧病榻的人的屋子里药苦味儿弥久不散,彻夜长命的宫灯也遮盖不住一片萧瑟悲凉之气。
层层纱幔被夜风撩起,如招魂幡般飘摇,紧随而来的人如黑无常一般,一身玄色斗篷,朝内室的深处走去。
床榻上无力地垂下一只枯瘦的手,好似感受到有人来了,挣扎着抬起些,企图要抓住什么。
“李天师,您终于来了,求您一定要救救皇后娘娘,这几日,不知怎的,她身体的情况急转直下。”
跪在榻前寸步不离服侍着皇后的掌事嬷嬷见到来人,立刻恭敬地起身行礼,眼里闪过一丝飘渺的期许。
李天师抬手拨落衣帽,那颗琥珀假眼倒映出崔凌烟憔悴的病容,凹陷的眼眶已挂不住肉,透过那残存的优越的骨相,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有着多么姣好的容颜,但如今却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李天师,本宫自知时日无多……本宫死后,你一定要……一定要替本宫好生照看着我儿,扶持他做一个好皇帝。”
崔凌烟虚虚地抓着李天师的衣角,努力撑起眼皮,仰视着看他,浑浊的眼珠里只有恳求。
“那是自然。”
语气无悲无喜。
“娘娘莫要胡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掌事嬷嬷见不得两人皆一副坦然面对大限将至的模样,揩了揩眼角,哽咽道。
“这是,本宫的报应……”
得到回答的崔凌烟终于松开了泛白的手指,身子一歪,正面瘫倒在床上,眼前分明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浑身颤抖起来。
“可怜本宫的孩儿,还那样小,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抱抱他……本宫当初如何忍得下心,竟想出将他献祭的办法……他和宥然一样,都是从本宫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
这一切都是本宫的报应,我可怜的孩儿来向我讨命了……我的孩儿!”
崔凌烟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原本低沉喑哑的声音也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竟变成了凄厉的叫喊。
一旁的掌事嬷嬷忍住泪,俯下身子尽力安抚着。
这不是崔凌烟第一次这样犯癔症了,几日来她时而清醒,时而像这般喊闹个不停。
留下来的嬷嬷是自崔凌烟入宫就带着的陪嫁丫鬟,是她唯一的心腹,自然知晓当年之事。
没有家族背景的她若想在这后宫之内立住脚跟,为自己的孩儿铺好前路,年轻气盛的崔凌烟是宁肯做出任何牺牲的。
当年她在机缘巧合下与懂得天相,会破命格的李天师相识以后,他几番神机妙算,助她在宫中夺得圣宠,承蒙圣恩,一步一步坐上曾经高不可攀的位置。
而这其中最大的功臣,李天师,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秘密供养着的幕僚。
所以当他告知自己肚子里怀着的是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个命格是天煞孤星,天生克他的兄弟父母,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会被连带得遭遇不幸,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在出生那日用火阵献祭给阎罗王。
那时的崔凌烟意气风发,好不容易才拥有手中一切的她,绝不会冒一点风险让自己再变的一无所有,于是应下了这个法子。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李天师所说,顺风顺水,梁宥然顺利当上太子,她也成功坐上凤位,只是当年这事却随着岁月愈长,越发成为她的一块心病。
如今她病入膏肓,意识不清之时总会像刚刚那些说些不可让外人听去的胡话,掌事嬷嬷只得遣散了其他的宫娥,自己只身照顾着。
看着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子变成如今模样,嬷嬷不忍地落下几滴泪来。
“李天师,救救娘娘吧,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解娘娘的痛苦。”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盒,捻出一粒棕色药丸来。
嬷嬷忙不迭地用水送服到崔凌烟口中服下。
这药起效很快,没一会儿,崔凌烟便沉沉合上双眼,坠入梦中。
嬷嬷松了口气,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自我宽慰似的喃喃道。
“娘娘,会好的……”
李天师将手中浮尘往后一提,悠悠附和一声。
“嗯,很快,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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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铜镜里的两人如檀郎谢女,眼神交织间目成心许。
“怎么非要急这一时,多休息几日再去不可吗?”
祁雪帮眼前人整理着衣襟,因为里面缠了厚厚的纱布,所以一侧的肩膀处微微鼓起。
承影不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也想一直与祁雪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温存着,但是他不能。他需得尽快搞清楚书页上的内容,好回山上以复师命。
师父答应过他,会帮他拿到与祁雪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筹码。
现在一无所有的他,在与祁雪有婚约在身,且莫名与他有着一样容貌的太子面前,毫无胜算。
整理好衣襟的祁雪,拿起桌上的发带,正踮着脚准备帮他将乌发高高束起。
高她一头的承影拽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然后大手揽住她细腰,将脑袋靠在她胸口,撒娇一般蹭了蹭。
见他难得如此的祁雪突然想到刚认识他的时候,一副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想杀人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讨好本小姐呀。”
说着扳正他的脑袋,帮他理顺头发,动作轻柔地束了一个高马尾。
承影赖皮一般又靠了上去,闷哼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祁雪笑着去拧他耳朵。
“好你个没良心的,早知昨夜就该让你睡地板上,亏我还把床榻让给你睡。”
昨天承影一直藏在祁雪房中,吃饭睡觉都没挪过地方。
为避免府上人看见起疑,祁雪也无法去偏房宿下,只能与承影同房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