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西厢房正中黄花梨雕花大桌前的沈七七,见陆府众人来了,款款起身,给陆夫人,段姨母见礼。
陆夫人本就对她厌之入骨,现在一瞅见她,简直两眼都要冒火,不顾外人在场,指着沈七七就骂:
“你这蠢妇,凭地自作主张,自家中事,何必劳动官爷,报官之前为何不问过我一声,你眼中可有我这当家主母在吗?”
平常被婆母一个冷眼扫过,都吓得坐立难安的沈七七,此时竟不慌不忙,温声回道:
“七七自家嫁妆,婆母从前又不曾经手,如今少了许多,婆母怎会清楚。若就此事去问婆母,恐怕外人知道了,胡乱揣测,还以为,此事与您有关呢。”
一句话,当场将陆夫人噎得气滞胸堵。
可又挑不出沈七七话中任何毛病。
连带着段姨母,陆亦棂一时也都不好再发作了。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进门时虽饭点已过,但还是被沈七七以“扰了各位官爷吃饭,一会请诸位去吃些顺口的”为由,一人塞一包银两,尤其为首这位,更是沉甸甸巨大一包。
他处理此类嫁妆缺失案件已久,极少数是丫鬟小厮偷着拿出,变卖银两。
类似今天这样,如此一笔巨量银两遗失,绝大部分都是夫家瞒着女方,偷偷挪用了的缘故。
往往这种情况,女方也知道是夫家所用,但气不过,也希望今后不再如此肆无忌惮,故此报官来恫吓震慑夫家一番。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还是这么大的红包。
陆亦寻不过从七品文官,他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站在给好处的那一边说话,一身威压气息,厉声喝问道:
“嫁妆,乃女方私产,未得女方同意,即便是夫家擅自挪用,也属窃用,若是外人所窃,更当从严判理。刚才听这位夫人话中,称这是自家之事,难道,这位夫人,竟是知道失窃嫁妆的去向?”
陆夫人听他一口一个“窃用”,一个“从严判理”,一介内堂主妇,吓得立刻慌了神:
“我,我怎可能知道,她方才也说了,我从未经手过......”
副指挥使喝道:
“此案数额巨大,已属大案,若有线索,此刻便可告知,若没有,只恐要将平时接触过的人员统统带回细问。”
陆亦棂吓得语带哭腔,望向陆亦寻:
“兄长......”
陆亦寻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狠狠心,推紫玉出来顶,否则真一五一十追究起来,她们手中首饰,陆亦寻所用银两,也都是紫玉偷偷拿出来的,她势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虽如此想,但紫玉此刻怀有他的孩子,莫说人被带走,上堂审讯,即便叫来看这个架势,恐怕也会受惊,到那时......
段姨母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
她非至亲,该属于“从严判理”那一类的,此刻哆哆嗦嗦,与陆夫人一起,对着陆亦寻惨呼道:“寻儿,寻儿......”
陆亦寻被家中女眷如此催逼着,内心不禁恨意翻腾。
不仅仅恨沈七七,也恨这些逼他将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何况腹中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推去危险境地的人。
然而苦无他法可过关,只得上前道:
“内子嫁妆,平日都是她贴身婢女紫玉一人看管,只恐其中有什么误会。”
“是了,”副指挥使环视四周道:
“我看这厢房门窗严整,并无丝毫破损痕迹,物件摆放整齐,应该不是外贼入室,多半是内贼所为。既然从侍郎这般说了,那正好对得上,即刻传她来,我们带走,有无误会,一审便知。”
“这......”陆亦寻进退维谷,实在无奈,只得拉下脸面,陪着笑脸求情:
“此婢女现已是在下妾室,且怀有一个月身孕,恳请官爷手下留情,能否......”
副指挥使办案多了,一听这剧情,没跑了。
勾结婢女,瞒了主母偷用嫁妆,婢女怀孕了,又纳来做妾,主母这才发现首尾,这放谁谁不生气,难怪要报官,想必是要狠狠敲打这对奸夫淫丨妇才算。
这陆亦寻看着相貌一表人才,原来内里这么渣啊。
副指挥使听完毫不留情,当场斥道:
“我朝律法,奴仆婢女,偷盗主人财物乃是重罪!况且此案失窃银两,竟有上千两之多,此事若传出,必定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即便拉去上堂,恐怕也要顶格来审,为的是一个——平息民愤!”
陆亦寻一听,这还了得,到时陆府沦为笑柄不算,自己的名誉,前途,恐怕都将一败涂地。
心下着慌,一时间也忘了分寸,不顾沈七七还在场,上前拉了副指挥使就“请借一步说话”。
副指挥使什么人没见过,这家人若是有资产的,又怎会背地花妻子嫁妆,可见是虚撑着光鲜架子,内里徒有其表的,绝不会出手多大方。
因此当场变色,将他的手一把甩开,喝道:
“从侍郎这是何意,可是要贿赂本官,干扰办案吗?”
陆亦寻连连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那还不快将人传来,还要本官派人搜府不成?”
若是此刻,对方要陆亦寻下跪求情,陆亦寻自问也是肯的。
然而全无任何通融之路,只怕此番,势必要牺牲一个紫玉了。
他心都要碎了,但却只能咬着牙命令下人:
“去......去请紫玉姨娘过来。”
下人苍白着脸,正要返身出去,忽听一人说道:
“且慢。”
在场人循声望去,竟是沈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