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怎么会是神?
朱依依盯着那双无悲无喜的眼,霎那间,胸膛中好似涌起许多股怪异的情感来,它们相互缠绕着从心头拱起,朱依依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化作热意直冲他的鼻尖与眼眶。
朱依依伸手一摸,是湿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恨他的,他确实是恨的,但这恨抵不过多年相处生出的爱——即使这爱被叶初否认,说那些都是笑话,是欺骗,是背叛,都无法消解。光是看见那双只是描摹他的眼睛,就全部化为满腔的委屈。
朱依依向前迈了一步,心想,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抓住叶初的手,问他为什么当初没有将自己真的杀死。
问他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劫数。
问他还能不能带自己走,去哪里都行。
神像无言地俯视着他,表情似有悲悯。朱依依内心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去触碰那神像的衣角——像他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抬起脚往门里跨去。
“别进那扇门——!”身后响起一声急促的呼喊。
再听见这个声音,朱依依心口一滞,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轰!——”
爆炸的是神堂。
下一刻,天地剧烈地震动起来,朱依依还未扭过头去看清说话人的脸,就被屋内冲出的巨大气流掀翻。余光里,碎石飞溅,只见一道青色身影飞速掠过,带起一阵疾风,朱依依仰着面掉落下去,看见同时被抛在空中的,还有赵四常年握在手中的破烂扇子。
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和呕吐的冲动,朱依依睁大眼睛想要再看清些——他确定自己方才听见了叶初的声音,绝不会错!
在即将砸向地面的一瞬间,他想要调动体内的灵力减缓冲击,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别动,休息。”对方说。
他感觉身体跌进一个坚实的臂弯里。
天旋地转间,朱依依好像又看到了叶初,在一片废墟中,他抱着自己,面色沉静。
白发散了一身,衬着他浅色的瞳孔。
恍若谪仙。
但仿佛离自己更远了。
一旦意识到这件事,朱依依心绞得更疼了,脱口而出:“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没有人回答他。
眼前一黑,有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那人袖口扫过朱依依的鼻尖,痒痒的。
是结了霜的深秋清晨的味道。
人的外貌或许会变,但气味不会骗人。
朱依依紧紧攥着叶初的衣袖不肯松手,却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朱依依是被门外的吵嚷声惊醒的。
他慌乱地坐起身,环视四周,一切和他刚进来时没什么两样。
没有碎裂的瓦片,没有倾倒的房梁,没有,叶初。
就连门槛前长着的野草都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怎么会…明明昏迷前都炸成那样了…他用力拍了几下自己的脸,是疼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的吵嚷声依旧,还有急促的拍门声。
“开门!”外面的人怒气冲冲地喊道。
朱依依没有理会,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那间佛堂。
神像依旧静静矗立,可是高居其上的面容却变了,不再是朱依依熟悉的那个人。
而神像脚前的地上还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只需瞥见一眼,朱依依便看出那是一团人形,那人穿着被血浸染的灰色袍子,粘稠的血液流到门槛处便停了,与地上的灰尘一道,汇聚成一滩形状怪异的东西。
这件灰色的袍子,之前非常妥帖的穿在赵四身上。
门外响起了更加剧烈的拍打与撞门声。
“开门!再不开我们就撞了!”
朱依依往后退了几步,暗忖道,此地不宜久留,歙州城可能也不能久待了。今日被那几个混混亲眼看见自己与赵四走入巷子,偏偏他又不明不白死了,官府不可能不怀疑到自己头上,万一再招来国师的人,就麻烦了。
他有些懊恼,手下意识地就往口袋摸去——在走之前,他想再吃颗糖。
这是叶初给他养成的习惯。
潘氏酒楼的麻酥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味道,朱依依漫无目的地想着,未料,竟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个罪魁祸首。
一个圆圆的,硬硬的小东西,正躲在糖果中间,期待没有被人发现。
朱依依抓住胡乱扑腾的它,握在手里拿出口袋,再摊开掌心。
小乌龟正无辜地趴在龟壳里,头首都不肯伸出来。
“小——叶——!你到底去哪了!?”朱依依忿忿地弹了一下它的龟壳。
小叶:……
“走了,回去再和你算账。”朱依依说,他掐起手诀,边上的扁担幻成一柄黑色的木剑,朱依依踩了上去,感受风从耳畔飞速穿过。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