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朱依依无奈地抱起小妖,“我说,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个字,你看,林山要出门了,你要跟着一起么?”
朱依依发现林山他们家,好像就只有这兄弟二人。
他家里如今没有人,林山将弟弟托付给邻居家的奶奶照顾,独自前往城里干活,他需要做一份工养活自己和弟弟,还想送他进蒙学。
这段时间城里不太平,有好几户人家的小孩都丢了,林山也不放心,好在林泉乖巧,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些,知道不要跟不熟识的人走。
路过的学堂时,林山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他站在窗后的梨花树旁看着里面的孩子,他们和林泉年纪差不多大——正在跟着先生读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林山在心里默默跟着念了,又大致算了下自己这两年存下来的钱。
暖风将树上的梨花吹得微微颤动,簌簌掉下来一些,轻轻落在林山的肩上,手心。林山将落在手心的花瓣握紧,放进口袋。
做到年底,他想,做到年底差不多够了,可以送小泉来蒙馆念书,只是比这些孩子晚了半年,也不算迟。
想到这里,林山略显轻松地转身离开,小泉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小就能听着隔壁孩子读三字经自己念,他和自己不一样。
林泉长大后,会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林山工作的地方在城北的春晴楼。
春晴楼是妓院。
士农工商,商最下,妓院是下中之下。旁人都不愿来这里讨生活,但林山肯,因为这里价钱给得高,并且不用去得太早——他需要照顾林泉,这个城里大部分活儿都不适合他。
这个点他到了店里,姑娘们都还没起来梳洗,整座春晴楼里安安静静。林山将象征春晴楼的红绸系在头顶的发髻,接过另外一个伙计手中的木桶:“我来吧,你拿苕帚。”
哗啦——
他将水往门前的青石上一泼,将昨夜的洒在地上酒渍、呕吐物连同踩得稀巴烂的绒花一同冲了个干净,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看什么看。”林山故作凶狠,“没见过扫地的么?!”他昂起头。
一旁的伙计垂着脑袋,着急忙慌地乱扫一通,拉着林山就往店里走。
“别丢人了。”对方说,“春晴楼是什么地方,要不是走投无路,哪个要脸的人会在这里干活,你在街上吵嚷,要是引来了熟人,更…害!”那人重重跺了下脚,拿过林山手里的木桶就往后堂去。
林山无所谓地冷笑了几声,也去后厨帮忙了。他在这个世上除了弟弟,没有相熟的人。
只要能挣到钱,他不在乎。
今日是花朝节,春晴楼的大日子。每年的这一天,都会由台下的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们选出新的十二花神。
老鸨特意交代做工的伙计们,今日会忙到比往日还要晚。林山知道隔壁的奶奶一向待林泉好,并不担心。
要不今晚结束后,从后厨拿些平日里见不到的吃食给老太太送去,她定会喜欢。林泉在心里打算着,抱着从酒窖里新拿出来的一坛酒。
“林山,这边——”一个姑娘挥舞着手中的水蓝色绸带招呼着:“王大老爷说用酒壶喝不得劲,这不,咱们把酒坛子都给您拉过来了!”
“好好好……”张大老爷满脸坨红,站都站不稳了,手还不安分地放在那姑娘的细腰:“我说…就要这么大!喝!…”
林山捧着酒坛子,冷眼看着觥筹交错,努力将自己站成一块石头。
不远处的高台上,十二花神的最后一位表演者是一位胡姬,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身体。
耳畔充斥着琵琶急促的扫弦,手鼓的鼓点甚至与胸腔共振,心应弦,手应鼓。
林山不敢再看,他觉得有些晕眩,便往大门处望去,却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拉住眼前的一个伙计就问:“林山呢?林山在哪?”
身后,舞姬的曲子已进入高潮,排箫,琵琶,拍板齐奏,震耳欲聋——
那老妪抬头张望,与林山四目相对。
林山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别说,他想。
“山哥!——”她撕心裂肺地喊,“林泉不见了!”
林山手中的酒坛再也抱不住,“砰”的一声砸下地。
“林山,你干什么?——”
林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发间的红绸在奔跑中掉落,落在不知谁的脚底,被踩成了一堆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