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用手摸了摸,发现木牌上其实是有阴刻的暗纹,层层叠叠,像是什么水生动物的鳞片。
林山说:“这个牌子我已经没用了,送你吧。”
朱依依没客气,收了起来。
然后……
他又与林山两个人相对无言,在城门口坐到了傍晚。
“你不饿么?”林山开口问。
朱依依说:“我没钱。”
林山:……
晚上朱依依又回了义庄,他并不想理会林山,但林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挑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朱依依没看见林山。
应该是走了,朱依依想,也好。
到了中午,朱依依咽了几口凉水,准备再去杨宅看看,却看见林山朝他跑来。
“怎么了?”
林山从怀里拿出几个包子:“给你的,潘家酒楼的包子,好吃。”
朱依依:“你…你怎么有钱买的?”
林山笑着说:“我有力气,去给熙和街上随便哪家店做半天活,就能拿点钱。”
朱依依可以不吃饭,但拒绝不了潘家酒楼出品的任何食物。
他接过来:“谢谢你。”
林山说:“你就尽管去做你的事,我养个小孩,还是可以的。”
朱依依:……我也没做什么事。
这时候太阳正好,朱依依把小叶从口袋里拿出来,想让他晒晒太阳,却发现本尊一直缩在壳里,动也不动。
“小叶?”朱依依敲了敲他的壳。
小叶不吭声,也不出来。
林山说:“会不会是生病了?”
小叶听见林山的声音,心里烦这个死缠着朱依依不放的人,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翻了个白眼。
林山:“不好,这小龟翻白眼,怕是不好了!”
小叶:…你才不好,你全家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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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山上。
春山接到了朱依依寄过来的信,却没急着回复。
当时他识海震荡,几乎不能行走,是啾啾把他拖回了城阳山,吓坏了守在山门口打盹儿的冬青。
稍微恢复了些时,他去找隐草堂找许宣平,却被挡在了一线天外。
“师父!”春山说,“师弟他身边那只灵兽来历不明,而且能力极高,我们不能放任这样的妖物待在师弟身边啊!”
许宣平没有回答,春山只听见万顷松涛在耳畔低吟。
“师父!”
“春山,你该回去闭关了。”许宣平的声音虽低,却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敲在春山的识海,“他们的事,旁人管不了,也不该管。”
春山悲愤难当:“师父!不能因为依依师弟他不是您卦象上该出现的徒弟,您就不管他了吧?”
春山尤记得幼时,自己还是龙神庙众多小沙弥中的一个,被打发出来去一处很远的地方打水,每次打完水回去,师兄们已经用过了午饭,早就将他忘了,他只能捡些残羹冷炙吃。
但他并没有什么怨言,在这个世道上,能有口吃的,已是不易。
回来的路上正碰上许宣平,他那时还是个中年人的模样,挑着一担柴,步履轻松地经过他身边,说了一句:“春山,找到了。”
春山当时愣愣地放下了水桶——桶是尖底的,就要倾翻之际,许宣平轻声说了句:“要跟我走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原本要翻倒的那两桶水,就这样静静悬在空中。
他那个时候的法号是“空山”。
“空山不好,你认我做个师父,我带你种花儿去,好不好?”
“…嗯!“只犹豫了一会儿,春山便应了。
“走喽!——我们还要去找夏蝉,秋水,冬青。”
“师父,这些都是师兄师姐们的名字么?”
“是,但你是第一个,你是大师兄。”许宣平笑着说,“师父我啊,这辈子只会有你们四个徒弟。”
身后,被空山放下的那两桶水,终于双双翻倒在地,水流进青草丛里,消弭无迹。
……
春山收回思绪。
朱依依是一个意外,是三年前浑身是血,直接出现在招隐草堂外,被许宣平救下来的孩子。
师父从来算无遗策,明明可以治好了就将他放出去便是,为什么还要收他为徒……
“春山,世间万千因果变化,你跟我这么多年,应当明白。”
许宣平苍老的声音从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
“师父……那为什么,你不肯帮依依师弟?”
松声低低呜咽着,许宣平不回答。
“师父,”春山不死心,“那妖物说,若想知道他是谁,就来问你,徒儿想知道……”
“哼,他倒是好面子。”许宣平说:“他便是玄墟,你以前在龙神庙的时候,一定听说过他的‘威名’吧。不过,在我们歙州地区,他还有个更加响当当的名字。”
春山已然大惊,不禁脱口而出:“是什么?”
许宣平说:“他在我们这,被称作斩尾龙。”
春山愣在原地,张口结舌:“玄…玄墟他不是早就……”早就被应龙大帝斩于黄帝剑下了么?
怎么又会变成在歙州施云布雨,保佑风调雨顺的斩尾龙呢?
“这中间的曲折,我就不清楚了,天上的神仙也未必知道。”许宣平说,“但我想,你还是不要告诉你师弟的好。我与玄墟有约在先,不能对你师弟透露一个字。”
春山默默收起朱依依的信笺。
他确实该去闭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