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被这共振弄得心脏狂跳,随之而来的心口缓慢撕扯的疼痛,兼被灰迷得睁不开眼,他咳嗽着,本能想去找叶初,已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别担心,我马上带你出去。”
朱依依嗅着那气息,几乎要涣散的意识,随着满眼飞扬的尘灰,缓缓幻化为漫天耀眼的梨花——
“朱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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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依依!”叶初扶额冷笑,“这些天你又溜去了哪里?为什么山鬼说你近日从未去过书院听学?”
朱依依双手交叠着搭在窗前,那时叶初还叫叶物华。朱依依将下巴压在手背上将一个脑袋晃来晃去:“那些经文我都听烦了,我又不考功名,也不想当书生,去那么勤做什么?”
叶初垂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做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的?我终归是。”他没往下说。
朱依依一愣,跳起来冲到叶初面前问:“哥,你要走?去哪里?”
黄昏的光线斜着照进竹楼,给叶初青色的衣摆晕上一层昏黄的光泽,他斜坐在几前,垂着眼道:“我能去哪里?我连歙州城的地界都出不去。”
朱依依认真地看着叶初,一字一顿地说:“那我也不出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叶初笑着勾手轻敲了一下朱依依额头,没说话。
但朱依依知道他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啧,小鬼还怪会说大话的。”一声娇俏的声音响起,朱依依抬起头,逆光的门框处出现了个纤细的人影,手中还拎着两坛酒。
“你怎么来了?”叶初懒懒直起身,熟稔地接过山鬼递过来的酒坛,“谢了,难为你还记得。”
“老朋友了,每年送你两坛梨花白,就当替这歙州城里的山川草木谢谢你。”山鬼斜瞅着叶初,“还是老样子啊你。”
“会有什么变化?”叶初自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消磨岁月罢了。”
斜阳落,初月升,山林中一片漆黑,唯有他们三人所在的竹屋透出昏黄的光晕。听着屋外竹林婆娑,朱依依定定看着叶初,看着他酒入喉微微滚动的白皙喉结,看着油灯的烛芯摇曳,暗暗下定了决心。
叶初被困在这歙州城,他便与他在这里终老,他要陪着叶初,陪他做消磨岁月的那个人。
山鬼走时,也是醉眼朦胧,朱依依送她出门,山鬼抓着他的手说:“依依,你在这,嗝,在这里,很好。叶…叶物华他太孤独了。”
“我知道。”朱依依说。
山鬼眼中笑意愈盛,她伸手掐了一下朱依依的脸:“你啊,记得有空去念书。”她转身离开,血色的罗裙在月下飞舞。
那年春日,朱依依连日消失不见人影的原因终于有了答案,他在问政山最北面的山坳里种了一百株梨花。
“还不是很高,”朱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又略带炫耀地指着那片矮矮的梨花林,“叶物华,我是个凡人,最多只能再活个七八十年,但这些梨花树能活很久很久。我会陪着你,等我死了,这些树会替我继续陪着你,你不会再孤单了。”
少年笨拙又炙热的感情,带着暗戳戳的表白和一颗真心,全部捧到了叶初面前。
新栽的梨花树上三三两两开着几朵小白花,叶初墨色的发丝被风吹得缠缠绵绵,眼中常年蕴着的冰仿佛也被春风吹化了。
朱依依脸红得吓人,别过头不敢再看他,便假装看右肩伸出的一朵半开未开的梨花,看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就听叶初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声“好。”
朱依依没告诉叶初他还在这里埋了好几坛自酿的梨花白——他去找山鬼学的。
第一次酿酒,不知道味道如何,还是先不告诉他了,朱依依想,叶初现在还不许他喝酒。
然而这酒直到他后来拜入许宣平门下,都没被打开过。
好想尝一口,到底是什么味道,好想让叶初也喝一口,他亲手酿的酒。
朱依依神色痛苦地蜷缩在叶初怀里,眼睛紧闭着。
“想……”朱依依皱着眉头嘟囔了两句。
”想什么?“叶初贴着朱依依的耳朵问,“想回去么?马上到了。”
“想,叶……”朱依依头疼欲裂,陈年往事勾起的一股巨大悲愤充满了他的鼻腔,涌上他的眼窝。
“想,叶物华。”
叶初胸口猛地一滞,他搂紧了不省人事的朱依依,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去,催剑往长安城飞去。
”我不管叶物华是谁,“叶初想,“凡是让他伤心难过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再出现在朱依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