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要替自己逆天改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上的因果!
“你就那么确定季白说的是真的?!说不定朱依依以后根本不会遇到那样的事!”山鬼少见地激动了起来,说,“你就这样轻松交付了自己的性命,让我觉得你非常愚蠢。”
“我不在意你怎么看我,青枝,”叶初说,“他喜欢我,不过是因为这么些年来的相处,等他与我彻底分开,或许只需要一小段时间,他就能忘了我。”
山鬼微微摇了摇头,说:“你错了,叶初,你根本不懂那孩子对你的感情,他……
“你是解脱了,那孩子以后怎么办呢?你就甘心让他一直恨你怨你,终其一生都不知道真相么?他会难过的你不知道么?!这么多年,就算是养个猫儿狗儿的整日里逗着玩,都培养出感情了,你……”
叶初仰头,喝完最后一滴酒,晃了晃酒坛子,笑道:“青枝,我早就不想活了,朱依依他只是恰好成全了我。我该感谢他。恨就恨了吧,终究是不会再见了。”
叶初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正好对着朱依依藏身的树丛。
朱依依拼命咬住了唇才不至于失声痛哭,他透过高过人的苇草细细密密的缝隙,像是与叶初对视。
可叶初看不见他。
现今这个叶初的灵魂,是否正透过回忆中叶初的眼睛看着朱依依。
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他毫不设防,就这样把一柄随时可能杀掉自己的刀放在颈边。
叶初,你就这样不想活么?
朱依依胸中腾起一股再难扑灭的怒气。
“三日后,我会去三清山,依依的事,我托付给许宣平了。以后,还请你多加照看他。”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山鬼脸色不虞,“叶初,你太偏激了。我做这世间史官多年,从没有遇到过什么事只有一种解法的,你这样莽撞,我终究觉得不妥。”
叶初还是看着朱依依藏身的方向,没有动。
朱依依知道他并没有在看他,却依然浑身一震,就听见叶初说:
“我意已决。”
三日后,午夜,大雨倾盆。
朱依依很早就等在了那里——那个山坡,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勇气在现实中再去一次。
然而这一次,他必须来。
朱依依的手握成拳,这里的雨水淋不湿他,可是……
随着那一声“是”,叶初的剑再一次刺向他的胸口,当年的他再一次倒在了雨中。
叶初收回了剑,一动不动。
朱依依第一次注意到叶初此刻的状态,他脸色白得像纸,他的身子在抖,像是在拼命抑制某种难以名状的疼痛。
斗笠下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暴雨猛烈击打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山林发出的呜咽。那年,朱依依倒下时头磕向地面发出的一声闷响,变成秘密被掩埋进了漫长的光阴里,化为了午夜梦回时无数次的冷汗和恨意。
朱依依喉咙发紧,他感觉自己就要疯了,想要大喊,想要冲出去抓住叶初,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叶初仅剩的求生意志。
他不要他死!
朱依依的手指深深嵌进了面具里,快要捏碎它了。
和叶初生活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他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然而,叶初并没有离开,他蹲下身去,给昏迷的朱依依口中喂了一粒药丸。随后抱起了他,往城东飞去。
朱依依紧随其后,恍然间发现,那是城阳山的方向。
熟悉的山门前,许宣平喊住了面色难看的叶初。
“你在他的识海里,放了什么?”
“给他保命用的东西。”叶初脸色苍白,咬着牙冷冷地说,“许宣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许宣平笑了笑,问,“我能多嘴问一句,你是用了什么作为交换条件,才够改变朱依依的命格的?我刚刚掐指一算,朱依依的死劫正应在你捅他的这一剑上——但这绝不会是你能想出来的办法。”
“你能想到,但你什么都做不了,所以——”
“此事无需许仙人操心。”叶初打断许宣平的话。
“好好好,我不问了,一路走好,水神大人。对了,您找到出歙州城的方法了?”
叶初一言不发,他手心紧握着一根竹叶发簪,消失在了山门前。
许宣平摇着头,低声唤来道童,几人把重伤的朱依依搬上了担架,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出歙州城的方法不难,季白困住他时就已经告诉了他,只要剐下喉咙下的那仅此一块的逆鳞即可,这一次对自己如此心狠,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咯!”
他低头看了一眼朱依依,替他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又说:“不过和老头我又有什么关系,白捡了个俊徒弟。走咯,治病去了!”
他抬眼,看着戴着面具的朱依依消失的方向,原本总是醉意朦胧的眼神此刻显得分外深沉。
当然,朱依依没有停留,更没有听见许宣平的话,他疯了一般追着叶初的身影,追着那抹青绿在眼前一闪而过。
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绷得太紧了,朱依依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他,留住他,他从叶初偶尔流露出的破绽中发现了一点转瞬即逝的爱意,但这点爱意就像清晨的露水,在叶梢滚了一滚就蒸发了。
但爱不会消失,它曾经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克制地存在于每一个相处的瞬间,终于在这一刹那云开雾散,赤*裸*地暴露在朱依依眼前。
是爱欲,是业障,是心魔。
而叶初和他一样。
“叶初!你混蛋!”朱依依双眼血红,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扔下云端,脑中的弦早已崩断,他放声大喊,“你别想得逞!我绝不允许,也绝不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