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几多折磨迢迢阔路少有畅行】
林扶我回到竹屋,在我情绪稳定之后和我讲起了我刚醒来的事,他说我大喊了一声“芫儿”后便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外,一直往林子的深处跑去,那些枝枝叉叉都拦不住我,更不用提被我抛在老远的林。林一直在后边紧跟着,但追着追着我突然就消失了,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一次,那次和这次的情况类似,也是林追我,荆池也在。
我回忆了这两次我“消失”的情景,似乎并没有什么先兆,只是突然之间,我就到了另外的地方,起初我还以为是大脑生了毛病导致出现了什么幻觉或异象,但在林的提醒下,我渐渐也发觉这似乎是种了不起的能力,能让我免于突然的灾祸,只是我暂时还不能真正掌握。
我没有和林聊太多,我不太想让林知道我两次在他面前消失之后都遭遇了什么,就连我手上的一些挫伤,还有我回过神儿来才感觉到的皮肤上的一些疼痛,都想要隐瞒于他,但我却很担心他的遭遇,像我从前习惯的那样,另外,当林也像我隐瞒他一样好像也对我有所隐瞒时,我却稍稍起了些疑心,因为我无法相信他能从荆池手上毫发无损地逃出来。但我也实在记不清我是从何时开始见到从荆池手上逃出的林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受伤了么?”我问他,煤油灯照出了他脸上的轮廓,但轮廓的线却不动,即便连回忆的样子也不做,好像提前排练好的,不打算对我的问题产生任何反应。
“你被荆池……的时候,我到处找你……我还以为……”我总是欲言又止,不想回忆也不想替他回忆起太多不想回忆的内容,“我们肯定能回家的,我是说公寓,绝对……”
“不用担心我,季业。”林说这话是倒是利落,“我不会走远”,这句话也很利落。
他一说这话,我反倒有些无地自容了,原本之前抱着他痛哭流涕之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做这类丢人的事了,他这些话一出,我立即全身隔应,就好像自己成了要被保护的对象,娇滴滴的要等别人的承诺和保护似的,受不了这样的自己的我立刻回了一句“走远也没事儿,我自己能行”。
血气方刚时一些不知来处的潇洒和逞强,成了日后盛气败落时自我嘲笑的把柄。
我像是有意避开林似的,不知从何时起,大概就是从他说了那句“不会走远”的话之后,我便逆反式的和他刻意保持了距离,似乎还掺杂了一些胆怯,也不知在怕些什么。但我确实是在怕,与对死亡的恐惧相比,我所怕的似乎更甚,就像是我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里见不着光,像寻不到底的洞,我随时都能掉进去,掉进去,我便出不来了。
除非,有人在洞口拉着我,林一个人拉不住我,得是两个人。
老天和我开玩笑的方式是,他会使我开玩笑式的假设成真。白行就那样变法术一般跳出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跳进了需要与我分享忧虑的困境中。他就像是为了要打破我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而出现的,以至于他出现后,我对未来将出现的任何事物都见惯不怪了。
竹屋里,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我和林都没有再休息,就那样大眼瞪小眼,也瞪着彼此瞪着的彼此眼前的空气,我偶尔环顾四周,方方的竹屋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连灰尘也好像被熏成了陈年竹子的味道,这可比不上我在城里租住的公寓——尽管无燃气暖气,总还是有不怎么看的电视,没怎么用过的冰箱,茶几和一个人睡的双人床,后来林也搬了进来——尽管没增加多少人气儿,也总觉得称不上是个家,但好歹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寄人篱下。
就那样,我的目光在昏暗简陋的竹屋里游荡,我想着,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样才能像个家——家应该并不神秘,只是个能随时落脚的地方,我就这样想。
夏夜温和的热浪扰不动黑暗里凝滞的空气,我和林彼此无言,但都不愿第一个睡去,半会儿,我见他有些熬不住了,不再与他较量,闭上眼睛假寐起来,还幻想着自己头很沉,费力琢磨睡着时应有的状态,若不是绷着一根弦,就真睡了过去。眼睛闭了有好几分钟,我微睁眼睛看靠在禁闭的门脚处的林,他脑袋歪了下去,碎发遮住了眼睛和半截鼻梁,嘴巴微张,看起来已经睡深了。这时我才全身放松了,第一次如此安心地观察林的样子,只是光线太暗,像是要用眼睛拨开黑色的帘子一样,我好好看了看林。
很瘦,像是没好好吃过几顿饱饭,又像是营养全用来长个子了,他的胳膊和腿细得像是能用手掰断,头发很密,黑,看起来基因很好,不像是熬夜就能熬秃头的样子。一想到林秃头的样子,我邪恶地笑了,不过除非他把头发全部推光,不然我大概只能在幻想里见到。他的一只手正放在腹部,骨感,手指看起来很长,不像男生的手,准确来说,不是糙汉子的手。他薄的像是能被两根手指拎起来,我在眼前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觉得一根手指勾着上衣便能提起来了。
我用手指比划的时候,林的脑袋还顿了一下,吓得我立马装作无事发生,看他没有醒来,便又蠢蠢欲动了。就在我要伸手指的时候,林身旁的门突然动了,割出个黑色的缝来。紧接着是吱哑一声,我赶忙用手指按住门怕吵醒林,然后才意识到危险和来者不善。我小声喊林,林却没有反应,我更不敢靠近,生怕又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林,林!”我又喊,我更怕林再被什么怪物抓住,然后我脑子一热,一个猛冲扑向开了条窄缝的门,直接撞出一声闷响,用身子挡住了竹门。我堵门的时候还踢到了林的腿,一顿操作下来林必然是醒了,他的声音还不太清楚,小声问我:
“季业,怎么了?”
“门外有东西!”我也小声回他。
我看到林立马警觉起来,眼睛突然就放了光,嗖的一下站起来,与我并肩挡在门前。又贴着耳朵听外边的声音,又透过竹门上的缝隙看。
“看到什么了吗?”我问林。
“没有。”
我眼看着他全身的紧张在外泄,整个人好像都变大了,像是在示威和保护一般,而我的恐惧在他的紧张面前就显得太过狭隘,因为我能感觉到他想使尽浑身力气来保护我,除此之外还有无力感。他费劲地感受着外边的动静,好像刚睡醒还调动不起太多的神经,很快他的脖颈开始冒毛毛汗,往外放着热的气息,他小声叫我先躲起来,我只当没听见,大脑里也乱作一团,我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有人在么?”门外突然响了人的声音。远远的,是个男的。
我一听,突然就泄了劲儿了,这声音听起来脆生,让人放松。林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跟我确认什么,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只听门外又响了一声:
“有人么?”这声明显听起来怯弱了,能感觉出来外边这个人也在试探屋里的我们,林又看我,并顺手要把门打开,我立马按住了他的手向他摇头,就在我摇头的时候,我盯着林的眼睛,突然从他黑漆漆的眼睛里读出了点什么——白行!那好像是白行的声音。
脑袋一个转弯,我把门按得更紧了,我完全不能相信门外是个人,更不可能相信白行就在外边,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我更愿意相信外边的白行是什么妖魔鬼怪骗我出去要加害于我的诱饵,而我的脑袋也突然不相信了眼前林的真实存在,我突然就搞不清真实和虚幻了,觉得我所有的感触都是假的,我正在被欺骗,什么都不是真的。林明明被荆池害了,荆池根本就是个怪物,我再也走不出我的梦魇,现在又拿白行来害我。我的脑袋像是被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瞬间耳边嗡嗡乱响,眼前一片白色。白色的远方荡起一圈圈涟漪,一颗被泡发的男人的头从涟漪中浮出,头发贴在脸上,这颗头上上下下,四周响着声音,“我是白行,我是白行”。
“季业。”我听到有人在小声叫我,眼前的白色很快化成了黑色,抬头,我看到的是一张只有黑影的脸,一拳打上去我便开始疯狂逃窜,我听到了“哗哗啦啦”物品被我碰到的声音,但我眼前只看得见黑色,我撞上了一个硬面,恐惧地瑟缩了起来。我的心脏要逃出去似的也到处乱窜,我使劲让自己缩到更小,只为能更好地隐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