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过去,山就秃了。
为了砍柴,山下的村民不得不去到更远的地方,整日劳顿,明争暗抢,直到有人打起了那棵老树的主意。
砍柴的一说起来,就 “那棵老树三四百年啦,有灵性,砍不得”,但背后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到这些顶梁柱们都一个个因为痨病倒下,那棵老树才得以幸存,年年如此。神奇的是,尽管冬天过去光秃秃的山上仍寒气逼人,但春天结束,这山上就又丰富起物种来,就像是那棵神树召唤来的。
又是一个冬天,山又秃了。山上的寒意直往山下逼,几乎环绕在每家的围墙外。村里还流传着神树的故事,但砍柴人已经换成了不信鬼神的一代,又有人打起了老树的主意。有胆大的夜里身先士卒,提着砍刀上山去,却裹着泥土下山来。有人想偷摸清晨上山赶个早,却看到摔死在山下的比他更早的人。“死人啦,死人啦!神树发威啦!”神树的故事就这样又流传开来。
此景不长。神树的故事传得太远,一位术士被请到了山上来,他打着“为民除害”的响亮旗号,借着“不许成精”的正当理由,围着老树叽里咕噜吐出些看热闹的村民听不懂的咒语,撒了一圈白粉,贴了一张咒符,手指在树身上蛇舞,又是引雷又是沾水,操作一通便被好好招待着下了山去。
后来有人传言,说那神人用神树之神力反封了神树,让它的灵不得移出五步之外,因为那树灵确有不小的神力,所以百年左右灵气才能完全消散,到那时就再也不会受到树灵的诅咒。还有人说,他看懂了那张咒符上写的几个字,上面写着:“圣天予力,取汝灵名,汝应向晚,半叶尽散。”
但仪式结束后,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了那座山上——树被封印之后的那个春天,山上的泥土里不再长出物种来,一连三年。那几年,山下死的死,逃的逃,民不聊生,只有那棵树还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但没人再敢打那棵树的主意了。
又过了好些年,村里组织起植树来,要让那光秃秃的山绿起来。说干就干,这山下的人不知怎么就开始热火朝天,山间的树很快就连成片。这些不知从哪移来的树苗也不挑不拣,都活了下来,到后来,山真绿了,那棵老树也在绿色之间不再显眼。
神树的传说就这样淡了。
吴未是没听过这棵树的传说的,在他来到这山里的二十年间,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这棵树。那是他第一次在灵野之外,看见他以为的神灵。
阳光撇进树林里,五十来岁的吴未背着他从承家人手里救下来的孩子,在树林间摸索——他一直靠卖草药维持生计。穿梭在寻常走的小道上时,背篓里孩子突然哼唧了起来。吴未觉得后背一轻,转头看时,孩子竟浮在空中往远处飘了,像被一团气托举着一般。吴未赶忙上前去追,却见空气里逐渐显现出一个小人的模样,那小人举着孩子向前传递,触到孩子的气会逐渐显身,很快便显现出一列的小人。就这样接续传递了几次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吴未终于拦在了最前面,他一把抱起婴孩儿就往林间跑,在树林里跌跌撞撞。他能感觉到背后冲来的气息,尽管他的感受能力比起二十岁时弱了太多。吴未就这样边跑边胡乱挥舞着手里的割草刀,一直到跑到看到那棵大树才停下。
吴未大口喘着气,怀里的孩子被吓得支哇哇地哭着,他口里念着“孩儿不怕,孩儿不怕”但怎么也哄不住。
晃着怀里的孩子,他紧张地盯着周围的动静。凭着越发微弱的感受力,他发觉一波一波来者不善的灵气又向他涌来,而怀里的孩子比他更早给出强烈反应,哭声不停。无策之际,他看到孩子的脚心开始冒出血来,很快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出现一道道血痕,而血痕之上,一只只手显现出来,随之是整个人样,都争前恐后地触摸婴孩儿流血的地方。吴未根本庇护不及,只能拎着割刀划开那些人形,但根本招架不住,人形散开又很快聚起,嗜血的人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不该带孩儿到山上”,吴未自责。这是他第一次带孩子到山上来,孩子太小,家里无人照顾,他只得亲自带着,他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虽然他从前上山也总是莫名被树枝野草划开口子,但他从没意识到那是有意为之。
“都是冲着孩儿来的”吴未心想。
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提着割刀,吴未朝着眼前的人形和空气挥舞,很快便满头大汗。孩子哭个不停,吴未划个不停,血珠一颗颗冒个不停。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但吴未没有一点办法。一步一步的,他被逼到身后那棵大树下。有些人形竟在他面前停下,只在树的外围观望,尽管还有人形出现,但总归有了些余地。吴未无力的抵抗着,气喘吁吁。
神树的灵看着这一切。
“退去”。
它向踏进五步之内的人形说。
可总有贪婪的人形不忌惮它。
这些无知的人形是三十来年前人类栽树绿山引到山上的木灵,那时这棵神树已经被术士封在了五步之内,所以尽管大多数的木灵都忌惮这棵树灵力的强大不敢踏入它的领域,但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下场就是——
吴未正苦于无处逃脱之时,一束束亮光围住了那些试图靠近的人形,像结成了一个个光笼。人形被光笼罩住,霎那间全被拖进了地里,而五步之外的人形也忽地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