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拿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凝视着焦文思,一眨不眨的,像是一块纠缠着哀伤与悲婉的过期蜜糖。
甜蜜浓稠的金棕色浆液中裹挟着难以抑制的苦涩哀伤。
他沉默下去。
空气中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这种安静简直要令人发疯。
“……阿襄?”焦文思没有避开虞襄那格外令人心碎的小眼神,只是一个劲地、执着地去叫他,哪怕声线开始剧烈颤抖。
金红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黑长的眼睫脆弱地垂下去,遮住了其中的一部分神色,却愈发凸现出了那种凄婉的哀伤。
焦文思狠狠心,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了上前抱着人安慰的冲动。
可见到心爱疼惜的阿襄露出如此真切的痛苦神色,他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不致命,却足够难受。
可是别无选择啊。
他必须送人离开。
虞襄决不能被押解回南边的天山人道盟,等待他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人道盟盟主薛玄同之所以要摁着虞襄的脑袋叫人认罪,不过是想把山长遇害的脏水找个地方泼干净。
最完美的人选,自然就是身为魔族、又与人族牵涉过深的阿襄了。
其一,山长死得实在荒唐。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力压群雄、实力顶尖的人族战力,居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死在了一个靠丹药堆叠上去修为的纯废物手里?事实上,只要山长那时候意识清醒,就算直板板地站在那儿给丁照打,丁照也不可能突破山长靠浑厚修为自然形成的防御。
这怎么可能以常理解释清楚?说实话,要不是徐浩然将两人背后的渊源倾囊告知,焦文思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事儿,更遑论不知内情的众人了。
但要靠他俩去和人解释……不要说斯人已逝、旧事重提也是对山长的一种不尊重,就说有没有人愿意信吧?
恐怕没有吧?
其二,修真界人心惶惶、风雨欲来。先不说桃花村、医圣谷等大事,人族前段日子骤然发现大量潜伏的魔族奸细,安宁太平的虚假面纱被狠狠私下。
一群在锦绣繁华里泡酥了骨子的修士第一次惊惶地发现,原来作为万物灵长的人族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的腐败蠹木,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发泄口来宣泄。
不仅如此,沧州拒北城的屠城之灾更是有如泼上去的一大盆香脂油水,把修真界逐渐蔓延的惊惶火苗烧得大旺。
灭城呐!
整整一城之人,只有焦文思与虞襄侥幸逃过一劫!
摸不到顶层消息的修士自然不知道拒北城一事的内幕,不知道是有内应开了大门。他们只知道,那些魔族实力已然强悍到足以全灭拒北城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沧州拒北城,一向享有北境第一城的美誉,乃是历来有名的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死死扼住南北关要。
它可是以强悍的防御能力出名的啊!
尤其是在北境严寒的恶劣天气锤炼下,这座古老城池的防御能力早就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层次。
单论防守,拒北城称得上一句天下第一城了。
可魔族……
这让他们怎么不慌?怎么不乱?
就连薛玄同亲自出山坐镇人道盟,也难以真正压下悠悠众口。
她必须找一个理由,一个能够完美破局的理由。
而阿襄就是最完美的人选了。
看,他修为强悍,所以才能偷袭暗杀了山长,这说得通吧。他虽然是个如此强悍的高等魔族,却照样被人道盟捕获审判,这又足以重振部分人族的信心,大大压下底层唱衰唱反的调子。
多么完美的囚犯,一箭双雕,一次性解决了两件大大的烦心事呢。
所以,薛玄同绝对不会放阿襄活到审判之后。
她必须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处决虞襄。
因此,不管焦文思多么不舍多么痛苦,他也必须赶在人道盟回程之前,悄悄送阿襄离开。
必须。
焦文思吸了吸鼻子,狠下心肠,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手心里炽热的温度窸窸窣窣地离开了,皮肉紧密相贴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虞襄手掌撑住地面,轻松地把自己支起来,端端正正地坐直了。
他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出无机质的微光。
“文思哥哥会陪我一起回魔界嘛?”
超级小小声。
几乎要带上一点微不可见的哭腔。
惊惶又脆弱地,虽然明知道这个问题注定的答案,明知道会再次收到坚定的拒绝,却还是固执地问了出来。
像个梗着脖子、站在糖果店门口不肯离去的小孩子。
幼稚又倔强。
虽然懂事地不肯哭出来、不肯在街上丢脸地大吵大闹,但已经憋红了一张脸蛋,死死梗在原地,脖子仰得高高的。
焦文思没有立即回话。
他咬住了下唇,焦躁地摩擦几下。
“我……”
他顿了顿,再次吸了吸鼻子,才把后半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对不起阿襄,我现在不能离开北境。我……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我有我的责任。”
这句话说出口,焦文思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了。
简直像个抛妻弃子的渣男啊!人家都一遍又一遍地求着一起走了!姿态都摆得不能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