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药可说是调理内伤的圣药,对经脉损伤尤有灵效。一般习武之人若是在练功时遇到心魔,只消服用一颗,心火自清,八脉畅达,再无走火入魔之虞。
唐斐仅在年少时见过一次雪莲寒芝丸,是淡黄色的,已可称千金难求,而现在,唐秋居然一次给了四颗雪白的极品。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药瓶重新封好,收回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内力是被唐秋废去的。多年修习毁于一旦,但他并不感到怨恨。因为当时的唐秋也被自己逼到了极限,才会用出近乎禁忌的剧毒,甚至想同归于尽。
那之后,虽然服用了解药,他的经脉却已被毒性烧灼得七扭八歪,若是肉眼能见,必定残破枯萎得不成样子。从此莫要说运功行气,连气血都受到阻滞,无法如正常人般顺畅。近些日子,身体隐隐有衰竭之感,他找了些药吃,但也知道不过是聊胜于无,敷衍自己而已,内心实是心灰意懒,反正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活着之于死了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可是唐秋一次给了这么多灵药,是在想什么呢?即使左家庄人脉再广,要凑齐一副雪莲寒芝丸的药材,特别是极品寒芝,也需要极大的机缘与心力。
唐秋该是想帮自己治疗经脉,不会有其他目的了。不管能否恢复武功,他希望自己活下去。
一直都是这样,唐秋总会不声不响,竭尽全力,左右他的命运,还觉得是为他好。在很长时间里,唐斐最恨的就是对方那种无声的心意与付出,觉得唐秋居高临下,自以为是,因此总想在他努力得筋疲力尽时从背后给予狠狠的一击,让他明白在两个人之间,谁才是能决定命运的那一个。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样做了不止一次。可到了最后,他发现其实每次都是自己在不停地倚赖唐秋,每逢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濒临生死的绝境,他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见到唐秋,近乎本能地渴求那份关怀回护,这一回也不例外。
只是他忘了,唐秋也是会累的,会疲倦痛苦到宁可死去,也不愿再扯上任何关系。
失去内力一年多,处处皆是困境,头脑反而清明了不少,许多长期纠缠的欲望和挣扎渐渐平息,许是因为心底深处,已经明白那些野心抱负再也没有可能实现了。
他静静地躺着,怀里的荷包本应是没有温度的,但此刻他感到它很温暖,他永远抗拒不了这种温暖。
行进中的车身一顿,停了下来,跟着车门开了,上来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应是云堡的人来看看他醒了没有。
唐斐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躺卧,当即坐起身,漠然打量来人。
眼前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鹅蛋脸,剪水双瞳,身形窈窕,见到唐斐就福了一礼,很是娴静:“唐先生醒了,奴婢名唤柔云,奉堡主之命来服侍,此去路途尚远,您有事时,尽管吩咐。”
她虽非十分人材的美女,但声音清柔动听,令人闻之心生好感。
唐斐自江湖出道以来,听过的称呼不少,好听的有少侠、掌门、公子,难听的则是魔头、狂徒、恶人,但文质彬彬如先生却是头一遭,唇角不由抽了抽,“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
柔云柔声答道:“正是巳时,走了一个时辰了,堡主吩咐休息片刻再接着赶路。先生早上还没吃过东西,奴婢带了点心茶水,您可要用些?”说着,从车壁的格子中取出一只用棉套包裹住的食盒,以及茶壶茶盏。
她打开盒盖,里面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应是从左家庄带出来的。
唐斐摇了摇头,他心绪尚在起伏,并没什么食欲。柔云又倒了一盏茶,双手奉过来,“您刚醒,喝口茶定定心也好。”
唐斐接过喝了一口,见茶水清香,还是热的,淡淡说道:“请姑娘得空时代为转告云堡主一声,唐斐一向风餐露宿惯了,并不需要特别关照,无需服侍,更当不起云堡四婢沿途端茶倒水。”
柔云微微一惊:“唐先生也曾听说过我云堡的事?”
“云堡在北方威名赫赫,自然有些传闻。我所知虽称不上详细,但云堡主身边四婢四卫,外有八翼,还是有所耳闻的。”唐斐冷冷道,“云保四婢,柔云,俏云,婷云,倩云,各有所长,皆是自小跟随,掌理云堡内务,不想今日得见其一。”
柔云笑盈盈道:“哪有那么好,既为婢女,端茶倒水、做饭扫地原是应当。唐先生身上还有伤,柔云不过是做些本分之事。若是被先生嫌弃赶回去,可就大大没脸了。”
唐斐见她举止得宜,言语婉约,心里更戒备了几分。他本不是易亲近之人,这时索性不再说话,心中暗想自己现下身无长物,落魄如丧家之犬,柔云是云堡四婢之首,云倾派她来看守,未免太过高看了。
这时外面一声甩鞭的脆响,马车又走了起来。车上的两人都微晃了一下,唐斐才留意到手肘下面是方才枕着的行囊。他原本随身只有几件衣物和一些散岁银子,潜入左家庄前放在一家小客栈里,如今当然不可能回去取,这个青布包袱应是唐秋让人准备的。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打开,柔云看出他不愿被打扰,说道:“唐先生,还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下一处市镇,您再歇息一会儿,婢子就在前面车上,只需招呼一声就来。”随即开启车门离去。她脚步轻盈,于行进中上下车丝毫不乱,显然有功夫在身。
唐斐拨开一边车帘,车队正行走在官道上,两边是成片碧绿的田野和葱葱郁郁的树木,本是极寻常的景致,他却禁不住有些怅惘。出了一会儿神才打开行囊。
与所料差不多,两套衣衫,两双鞋袜,外衣只有七成新,但熨得洁净平整,内衣和鞋袜都是新的。最下面压着一只鼓鼓的钱袋,入手颇为沉重,他往里面扫了一眼,忽而一呆,伸手进去抓了一小把,果然都是些打造精致的银锞子、金豆子,每颗都是两三钱重,有的铸成梅花形,牡丹形,还有的刻着增福向学之类的吉祥字样,金银交映,看着很是可爱,却是那种过年或见面时赏孩子或下人的东西。唐斐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唐秋平日里大概很少需要亲自拿银两买东西,手边只有这些随手用来赏人的小玩意,于是昨夜匆忙中,就一股脑放进了给他的包袱。
中午时分,车队在一座镇上找了家酒馆打尖,柔云来叫唐斐下车时,见到那位秀拔冷漠的年轻男子靠在车壁上,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神情竟很温柔。她出声招呼,唐斐淡淡应了一声,起身下了车,不知是不是错觉,柔云觉得他的眼眶有点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