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赏月,隔了一会儿,唐斐才道:“你那个堂兄,张口闭口一副讨债的腔调,人品也不怎么样,看不出你倒是能忍。”
云倾心想,自己连唐前掌门都容忍了,其他人算得什么?但他此刻提不起心情反驳,只是一径沉默着。
当唐斐以为不会有回应时,却听他缓缓道:“十年前,我误中了柳无影的奸计,致使云堡元气大伤,堂叔云煦因此殒命,说二堂兄是我的债主,也并不为过。”
“既便如此,十年了,还没完没了。”唐斐嗤了一声,“人又不是你杀的,身在江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能怨得了谁?要是唐门里的人都照这般行事,也不用等仇家对头寻上门,早就内讧死干净了!”说着,又道,“幽州云氏族里难道就没有规矩?想来这十年,他没少打秋风,你也没少给好处吧?”
云倾顿了一下,对方的语气相当地不以为然,好像是在向着自己说话,但又有点嫌弃,而且,唐前掌门口中居然也会说出“规矩”二字?
“是给过一些补偿。”他说道,“但是堂叔不在以后,他那一支的光景大不如前,二堂兄心里难免积了些怨气。”
云煦的武功剑法虽不及创出了折梅心法的父亲云冉,但也是武林一流的剑客,加上为人正派,生前在云氏族中颇有声望。云倾每每忆起堂叔身染鲜血的样子,便禁不住心中内疚,无心再计较云辉的言行是否苛刻逾矩。
“上代云堡主和秦总管也退隐了,剩下你一个人撑场,云堡怎么就没败落?”唐斐冷笑道,“说来说去,无非是他自个没用,怨天尤人罢了。”
于他看来,云二公子佯装酒后失言,意图并不只是发泄怨气而已,放在唐门,倘使有人敢这样试探底线、挑战自己的威信,可是容不下的。
他见云倾神色有些黯然,也不再说下去,只淡淡加了一句:“我看他心思不浅,如果放着不管,今后说不定还要生事。”
云倾想,云辉能生出什么事呢?云堡一脉相传,地位向来独立,二十多年前秦深为了和云冉赌气,一度占据堡主之位好几年,幽州本家也奈何不得。而今族中的长辈大都还明理,只有一位三叔公向着堂兄,有时会出头找些麻烦……
不知为何,听到唐斐半是嘲谑半是认真,不客气地评说一番,自己的心情却好像轻松了一点。
他摇了摇头,将纷杂的思绪压下去,过了今夜,相信云辉也不会厚着脸皮在多待:“月色也赏够了,回去罢。”
八月夜晚,山中已颇为寒凉,两人一起慢悠悠地朝着灯火点点的建筑屋舍走去,唐斐如今没有内力护身,在夜风里拢了拢外衣,才想起自己来找云倾的目的,小院里还躺着个病因诡异的从人呢。
他于是将中午云枞领人抬着赵齐来看诊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本来只打算知会柔云一声,但是方才见到云倾独自离席,不知怎地,就动念跟了过来。
云倾一言不发地听完,神色微冷:“你的意思是,云枞身边的人有问题?”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唐斐道,“只是好心相告,那个赵齐中的不是蜈蚣毒,而是一种西域毒草,有人用细针施以暗算,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他的小命。”
说起来,云倾在决战时所中的木芙蓉也是产自西域,又都是以牛毛针偷袭,此事莫非与万花谷有关?但他明日就要回流萤海接着疗伤,可不想为这点小事耽搁工夫。
云倾蹙眉,他对堡中的庶务过问不多,今年先往潇湘探亲,赶回来后又在决战中受伤,云枞还比较熟悉,但赵齐、周信,简直连名字都对不上号。
沉吟间,已渐渐到了屋宇集中的地带,丝竹与人声隐隐传来,夜宴尚未完全结束。就在这时,有匆忙的脚步声奔近,是一名护卫,一见到两人立即施礼:“参见堡主!”又急急道,“唐先生原来在这里,您的住处出了些乱子,楚总管正着人寻您,快回去看看吧!”
云倾心里一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护卫没想到会惊动堡主,犹豫了一下,回禀道:“好像是唐先生院中服侍的卢峰来报,说有人在房里昏倒,似是得了怪病,样子很是……很是不对劲。”
唐斐小院里的从人是一对兄弟,分别叫卢峰、卢林,楚瀚亭看中他们勤恳本分,还亲自叮嘱过一定要好生服侍。他俩也确实很恭谨,但唐客卿多数时间都不在,二人除了扫扫院子就无事可做,一个月下来难免懈怠。本来今晚应该看顾着赵齐,但中秋节夜,堡内处处都在欢歌热闹,兄弟俩不过十七八岁,禁不起其他人招呼,半途溜出去猜枚子。
二人想着,赵齐一直昏睡,暂时离开一会也没关系,谁知隔了半个多时辰回来时,病人虽仍躺得好好的,床头却凭空多出了一个人,直挺挺倒在地上,怎么叫都不醒。
云倾听到此处,见唐斐神色如常,似乎毫不意外,微微蹙眉:“你是不是早有预料?”
从适才的叙述来看,赵齐中毒的原因十分蹊跷,像是遭了暗算,他的话三分询问,倒有七分是肯定。
“我不过是想着,如果有人急着想要赵齐的命,结果却发现他不但死不了,而且随时可能清醒过来,会有什么反应,”唐斐道,也懒得兜圈子,“所以就做了一点防范,想不到,还真有人中招。”
云倾瞥了他一眼,当初约法三章,除非万不得已,不得对云宝中人用毒或下药,唐客卿的态度是不是太坦然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