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向隅的手按在剑柄上,不觉已攥得指节发白,切齿道:“无耻!”
陆君淮冷笑道,“你倒是重情重义,对得起廖青桓,可惜为了一个叛徒之子,上下欺瞒在先,亏空账目在后,我让你找厉行舟想办法,你明知雁形门与万花谷来往不断,找厉行舟就等于找柳无影,还不是佯作不知地去了,非但去了,还在契书上签字画了押!说我无耻,你云向隅所作所为就能对得起云堡?与内奸又有什么两样?只差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哼哼!”
云向隅沉默不语,他也曾扪心自问,倘若柳无影没有死在中元当夜,或是周信不曾败露了内奸行径,引起阖堡清查,任凭陆君淮谋划渗透下去,自己将会如何,是否终会面目全非?
所谓恩怨分明、问心无愧,虽只短短几个字,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非靠着一股意气豪情就能做到。他终于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四年前领命驻守,即使不提帐目问题,涿州分舵在他主持下也只能说不功不过,养子的病情和蕉叶的生意起起伏伏,分去了大半精力。他总是在以为快要完成夙愿时遇到挫折,在自觉十拿九稳时意外迭出,然而每当想要快刀斩乱麻,前方又尚有希望,于是骑虎难下,只得咬牙硬撑。
如果最初就知道将面临的问题和困境,知道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他可能根本不会开始,但这却是一个钝刀子割肉般的缓慢过程。日复一日,心愿成了心病,进而发展为执念,因为已经付出太多,不得不投入更多。
陆君淮的身影穿插其间,时而提点,时而鼓励,时而剖析利弊,时而出谋划策,给予充分理解支持,帮他下定决心。
他一天天心烦意乱,疲于奔命。也曾心生疑虑。尤其到了后期,当延佑在家门外玩耍,被个路过乞丐撞了一下,就突然中毒难救时,当他在陆君淮的引见下来到雁形门,无奈按下手印时,当听说满载乌木的货船在途中沉没时,得知一直帮自己传信办事的周信原来是个潜伏内奸时,……怀疑和不安的阴影在心头悄然扩大。但他已经在太多事上选择了相信,多到不敢去深思细想内里的蹊跷,更无法面对信错人的后果。下意识地,他不断为陆君淮开脱,忽略疑点,说服自己继续下去,不可回头。
而今,对方原形毕露,嘴脸丑恶至斯。
“你的确用足了心机。”他冷然道,“但不管抱着何种图谋,现下都已经失败。冤有头,债有主,我云向隅犯下的过错自会领责,你投效柳无影,出卖云堡,戮害人命,是束手就缚还是拔剑受死,自己选罢!”
“柳无影一介宵小,成事不足,也配让我投效!”陆君淮嗤之以鼻,身周举目皆敌,他却似乎已豁出去,反而现出几分狂态,自顾自大声道,“还有这苍山云堡,僻处幽云边境,堡主又有什么了不起,与你云向隅也不过是五十步百步之分,一位孤高自许,不是纠缠世仇旧怨,就是耽于儿女情长,迟迟无所建树,想当初,连区区一个妖女都识不破,丢人现眼不说,连累堡中折损了多少人手地盘?到如今仍是任人唯亲,只知提拔蠢材!论智谋、论手段、论志向,我陆某人哪点不是更胜,凭什么甘居人下,屈就一个小小舵主!”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意味深长,仿佛嘲讽到了骨子里。
众下属本已听得动怒,闻声再看困兽般的陆舵主,又觉可笑,纷纷露出鄙夷之色。便有人道:“单听口气,还当陆舵主不是叛变投敌,而是刚为本门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呢!”
陆君淮不答,他表面张狂,实则已冷静下来,分辨出刚才发笑的乃是唐文,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客卿实是个棘手人物,他甚至怀疑自己周密的计谋就毁在此人手中,否则以云倾的性格,凡事直奔主题,如何会想到以云向隅作饵引自己上钩,又怎会隐忍不发,设下当众反将之局?
但他已不及细想,云向隅不欲再多废话,长剑呛啷出鞘,一招断山分海,当胸劈刺过来,陆君淮只得拔剑招架,剑锋相交,但觉虎口疼痛,手臂微微发麻。
议事厅空间宽阔,两个人在当中对战也尽可施展得开。云堡门下人人练剑,不论同门切磋还是生死相搏,都属司空见惯,众下属知道陆君淮必定要被擒拿问罪,因此也不干涉,只是凝神观战。
云向隅剑法造诣甚高,在众多同门中罕有敌手,此时他心中一腔冤愤无处发泄,每有出剑必是杀招,丝毫不留余地,不一刻厅堂中剑气激荡,凌厉无匹,将对手笼罩其间。陆君淮剑法虽也属上乘,但相形颇有不及,加之心慌意乱,数招一过便落于下风。
他但觉四面八方皆是剑影,对方剑势犹如奔雷,剑芒吞吐,须臾不离要害,不由得大骇。平日里认为云向隅之流剑客只知埋头练剑,头脑简单,略施手腕便可左右,但轮到正面对决时,滋味却全然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