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倒不是有什么大不了,但因为柳无影的关系,不论男女,他对这种秾艳华丽的装扮都本能反感,结果七巧阁也来这一套。
那女子应该年纪不大,举止有着少女的轻灵,她上台后并不停顿,朝侯传薪略一倾身作为见礼,跟着手拂冰弦,琤琤几声乐音传出,将落未落之际,琵琶的琴头、弦轴以及腹部同时射出一丛金针。
侯传薪早已严阵以待,从腰间抽出一根黑黝黝形如短棍的物事,甩手一挥,瞬间张开了一把径长三尺的黑伞,伞面似革非革,那些金针撞上去,发出一阵雨打树叶般的簌簌声,纷纷弹开坠地。
两边攻守都是出其不意,群雄反应过来,大声喝彩,台上二人却全然顾不上理会。那女子移步绕行,不住变换方位角度,身法极是轻盈飘忽,又兼姿态曼妙,竟是且行且舞、伺机而动。
她身上似乎每一处都能发出机关,手上戒指、腕上玉镯,腰间束带、脚下绣鞋,舞动间霓裳飘飞,翩跹如彩蝶嬉花,梅花针、五芒珠、枣核钉等暗器随之疾射而出,又兼时时扣弦弹奏,琵琶中飞出无数牛毛细针,着实难躲难防。
云倾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蹙紧,这女子的华衣绮服应是为了惑人眼目,分散对手的注意力,也还罢了,但她的举手投足、动静身姿却像是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节拍韵律,带着异样的神秘与诡异,无端地让他感觉似曾相识,莫非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场景?
她凝神思索,懵然省起,当年与谢蕴湄沿江溯流去往岳阳,途经一座小镇,曾在镇上碰到住民设坛祭祀。请巫师祈福祝祷,眼前女子的舞蹈与当日所见竟颇为神似,只是糅合了轻功步法。
虽不知地处湖州的七巧阁为何会弄出一段楚巫之舞,但的确很有观赏性,群雄看得兴起,不住叫好,更有好事者鼓噪:“如此精彩的表演,合该有琴瑟伴奏才是,七巧阁怎地没请几个乐师?”
范逐风本来蔫头耷脑,此时又来了劲:“诸位都瞧见了,本公子方才不上场应战,乃是因为这霓裳琵琶舞是一早定下的,本公子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坏了阁中安排,可不是怕了姓云的!”一言未毕,被范近泽黑着脸一掌拍到了后头。
台上的侯传薪却已是汗流浃背,心中不住叫苦,他的功夫造诣、控制力在师兄弟中都是数一数二,却摸不清对面这女子的深浅,只觉她花样频出,仿佛随时有无数后招,而且轻功高明,进退如烟,每次发动机关,袭来的暗器都角度刁钻,令他不得不耗费极大心神才能堪堪挡住或避开。手中的天罗伞本是门中新制出的防御利器,各方面性能比七巧阁那面不禁打的盾牌只强不弱,也被钳制得左支右绌、穷于应付。
范近泽从哪里冒出一个厉害的堂侄女,以往可没听说过啊,难道是专门藏着对付千叶万壑门的?他被缤纷飞舞的丝绸、薄纱、彩缎晃得头昏眼花,精神越绷越紧,心火也不住上窜,恨不能用个什么法子将她定在原地,不能再绕来绕去地偷袭。就在此时,那女子莲步移转,右手急拨,几下铿锵震弦声里,又是一蓬银针自琵琶中断疾射而出,同时纤腰半折,头顶高髻中连连飞出三枚流星镖。呈品字形自侧面袭来,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侯传薪要将细针和飞镖尽数挡下,身体另一侧便露出了破绽,他余光瞥见眼前女子左肩微动,又将趁隙进攻,不由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间不容发之际不容细想,他叱喝一声,下意识地扳动伞柄,天罗伞顶部飞出两枚寸许长的小箭,直奔对方而去。
女子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侧身闪避,但只来得及躲过其中一支,另一箭刹那没入了她的左臂。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想到千叶万壑门弟子会突然反守为攻,年轻女子捂住伤处,仓皇退后,七巧阁立即有几名下属涌上前,有男有女,将候传薪隔开,护着他下台离去。
西侧游廊一阵混乱,范近泽面沉似水,范逐风趁机站出来大声道:“好啊,说好是轮流配合,方才颜庄主可是只守不攻,连根指头都没碰你们的人,千叶万壑门竟然忽施偷袭,欺负一个弱质女子,各位武林同道来评评理,这才叫不讲规矩!”
千叶万壑门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并没承诺过不能还手,但范逐风说的也是实情,算来确是己方理亏,侯传薪从台上跃下,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有些不知所措。曲弘抱拳道:“本门的天罗伞兼具攻守之能,因是新近才制成的器械,门中弟子尚未熟习,侯师弟又是仓促上场,一时失手触动机关,误伤了这位姑娘。在下愿代师弟赔礼,还望范阁主勿要介怀。”
他依足了礼数,又特地点出师弟是由于七巧阁的提议才临时上阵,即使出些纰漏也是情非得已。
范近泽哼了一声,虽然不悦,但那小箭不过寸许长,并未伤到要害,如曲弘所说,事情也是出于意外,自己若是紧揪不放,一味与小辈计较,反而失了身份。她正待不轻不重地说上两句,就将此事揭过去,身侧忽然传来惊呼:“不好,箭上有毒!”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受伤的女子侧身坐在廊下,峨眉深蹙,左边的衣袖已被割开,精铁铸成的箭枝大半没入上臂,只余几分箭尾漏在外面,伤处周围已转为紫黑之色,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衬着雪白的肌肤,诡异又可怖。
群雄登时哗然,即使江湖阅历广的,也未必见过如此猛烈的剧毒,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守在女子身边,忽而高声嘶喊:“这是唐门的毒啊,千叶万壑门胜不了我们小姐,就下剧毒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