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昆仑山脉连绵起伏,山巅积雪皑皑,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绿意盎然。
晌午,山脚酒楼临窗的席位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女子峨眉轻扬,凤眼淡然,头戴一只精致钗环,即便身着简装,依旧气质高雅。男子则着一身素白圆领袍,显得率性洒脱。
朝玟点了一桌丰盛的佳肴,虽说有美食美景相看,她的眉头却依旧紧锁。
林琅:“怎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愁眉不展的,最近有心事?”
说着,给她倒了一杯酒:“上好的桃花酿,据说入喉醇香,尝尝看,味道正不正。”
朝玟摇头拒绝,她说道。
“今日我夫君在家,我不能沾酒。”
她在沈修慈面前,可是有人设要立住的,当初大婚的时候,她就说过她不善饮酒。要是沈修慈闻到她的身上有酒味,恐怕会多问,那时候她还要想办法解释,麻烦的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琅又将酒拿了回去自己一口闷了,语气古怪说道:“这是什么夫君,让你在家都不能痛痛快快?”
朝玟有夫君这事儿,他是一直都知道的,朝玟刚认识他那天起就告诉了他。
一开始林琅听到她已经有夫君了,还不当一回事,对她仍旧颇为殷勤,但又一听她已经成婚十年了,便苦涩一笑,觉得自己无望了,也就渐渐的淡了心思。
朝玟只想和他保持朋友关系,她只需要专注于沈修慈就够了,不想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有过多的牵扯,毕竟后者是她能够回家的唯一指望。
她耸耸肩,和他解释道:“倒也不是,我大婚的时候,还有一些放不开,和他假装矜持,说我不能喝酒。”
“结果这句话一说,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林琅哈哈大笑:“难怪你遇见我那天说是偷偷的出来的,原来是憋狠了。”
朝玟只是一笑。
她和林琅的相遇始于一场意外。
要知道仙域之人,大多都是天生仙体,从不食五谷,朝玟在昆仑装了许久,但实在是无法习惯这种饮食生活,和沈修慈混熟后,虽然也会破例带她去吃一些东西,但也大多都是清淡的甜食,没滋没味的,一度让朝玟感觉人生无望。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听说昆仑山的山脚是凡人走货的地方,经常会有一些小吃,就半夜三更悄悄下到山脚,想吃点宵夜,打打牙祭。
谁知道半路遇上了劫匪,看她衣着不凡,就将她的钱袋给偷了,那钱袋里装的是她在仙域用灵石凑了好久才兑换的银两。
朝玟好不容易下界一趟,结果什么吃的都没吃到不说,反被洗劫一空,她蹲在角落里生了会儿闷气,想着来都来了,那得逛逛再走。
这一逛呢,就遇到了林琅。
虽说林琅是一个凡人,可是二人的志趣却十分相投,聊了两句,林琅得知了她的遭遇,大笑两声,就大方的请她去了酒楼吃酒,朝玟发现这人的饮食习惯以及兴趣都和自己十分投缘。
这等投机的饭搭子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朝玟索性和他约定每七天都出来和他一起逛逛街,吃吃饭。
这一来一往的,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很好的酒肉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聊,无所顾忌。朝玟也时常与他推心置腹。
朝玟手指夹着筷子撑着脑袋,惆怅的看向窗外:“你说人活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琅咽下一口肉,指了指自己:“我吗?我可不像你们仙人,能一活就是几百年几千年的,有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责任需要肩负,我的寿命只有数十年,所追求的不过就是一个痛快而已。”
朝玟:“那不痛快的部分呢?”
林琅:“……你找茬是吧?”
朝玟撑着脸看着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羡慕:“要是能够成为你这样的人,快快乐乐的,这种生活也挺好。”
林琅轻声询问:“你如今过得并不快乐吗?”
朝玟微微摇头,答道:“也说不上不快乐,大体上还算顺利。但你也明白,生活中难免会遇到需要抉择的时刻,面临一些艰难的取舍。我恰好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心中有些不畅快罢了。”
林琅想了想,缓缓说道:“有选择就有取舍,摇摆不定,左右为难,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仰头干了一杯酒,“只是有时割舍的的虽然重要,但未必割舍之后,换来的不是另一番的海阔天空。”
林琅:“若是心中已有答案,不妨试试看。”
朝玟:“……”
她听完林琅的话,若有所思。
林琅又说:“你今日来,能待多久?有空陪我去前面的汪先生那儿听出戏吗?”
朝玟摇摇头,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出巨大的戏剧,她没有心情再听戏中戏。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望了望天色,意识到时间已不早。她们边吃边聊,桌上的佳肴也已所剩无几。
“我该走了,还有诸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朝玟说着,准备起身。
朝玟她虽未对林琅明言她的具体身份,但从初见到现在,她的装扮始终华丽非凡,气度也绝非一般仙人所能比拟,似乎与昆仑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她担任仙官之职,那么她手头的事务想必是相当繁重的。
林琅点头表示理解,随即起身,伴她一同送行。
朝玟并未立即走,她迟疑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或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来不了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其实在她心中,她知道这可能意味着她将永远见不到林琅了。
林琅仿佛并未察觉到朝玟话语中的深意,他轻描淡写地安慰道:“那没关系啊,等你忙完之后,再来这里也是一样的。”
朝玟步履沉重,心绪不宁地走了几步,就在她即将离去之际,林琅的声音从背后将她唤住。
那少年展露笑颜,嘴角裂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对着朝玟说道。
“若是你忙完了,再来人间,记得来找我。”
朝玟的表情微微凝固,不知道林琅是否感觉到了什么,片刻的愣神之后,她轻轻应道:“好。”
……
朝玟回到昆仑殿,听到流光说沈修慈一直在偏殿她,她犹豫了一下,让流光先告诉沈修慈,待她料理完手头的一件要事,再去找他。
朝玟为赶时间,直接宣了岑源过来,将她昨日傍晚,在司政宫听到的有关张思予可能贿赂隗洛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岑源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还有人敢徇私枉法,任用有污点的仙人作为官员,这可真是……”
岑源惶恐的对朝闻行了一个礼,眼神坚定:“令君后忧心了,君后不必担忧,此事全权交由我来办,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岑源办事她放心,但是这出事件,毕竟和女主有关系,朝闻怕影响了世界线,会造成什么不可控制的影响,又叮嘱他道:“还未造成真正的影响,只需敲打一番即可,不用做得太出格。”
岑源向他传来一个我懂的眼神,但是朝玟总感觉有一些不妙,但最终没有放在心上,岑源素来行事稳妥,干净利落,无需她太过操心。
眼看着说话的时间有些长了,朝玟不想让沈修慈等太久,又嘱咐了几句细节之后,就匆匆忙忙赶往偏殿。
沈修慈身着文武袖,半是俊逸半是落拓,侧对朝玟,端坐在廊前。
身后是一株千年不败的梅花,和永不停息的风雪,面前是一面棋盘,上面黑白二子正在激烈厮杀,你死我活。
他身为武将出身,黑白二字吞噬撕咬的时候,不像那些文臣讲究什么步步为营、策略布局,他的棋风直接而凌厉,不拘小节。
尽管外表看上去端庄秀美,还有文武袖中和煞气,但骨子里仍隐藏着一股战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气,手段狠辣,目标明确,便是要将对手彻底击败,不留余地。
一出棋局,犹如决斗场,透出一股血腥杀伐之气。
朝玟施施然坐到对面,拿起一颗黑子,放下。
野蛮格斗的局面瞬间被稀释瓦解,如同一股清流注入,朝玟以文人之风骨,巧妙地转换了战局。她上场便布下了环环相扣的棋局,每一着都需细细揣摩,方能寻得破解之道。
沈修慈终于停止了立马落子的速度,思寸了半晌,才放上一颗白子。
果然啊无论是什么风格,他都能够应对自如。
朝玟又下了几颗,自愧弗如,笑道:“我输了。”
沈修慈却将棋面抹乱,不想与她论输赢:“本来就是下着玩罢了。”
他看向朝玟,目光先落在朝玟毛茸茸的衣领上。
自从十年前朝玟从北境回来,落下了病根,便格外畏寒,昆仑殿在群山之巅,终年下雪,朝玟这病就一直没有机会好。
可她又是仙体,感受不到寒冷,对穿着尤为不在乎,沈修慈只要在昆仑,每次只要看见她,都要先打量一番,她今日是否穿得暖和才能放心。
看见她记得,他的眼中情绪暖了几分,又观她气色红润,眉目舒展,面上浮现一抹淡笑。
但接着,似乎想起了某事,他的笑容渐渐消散,眼神中闪过一丝变化,随即开口询问:
“今日外出,是否尽兴而归?”
朝玟点点头:“尝试了一些时兴的菜,味道都还爽口,吃了就回来了。”
吃的也都不错,还算没踩雷。
沈修慈慢条斯理的抓一把棋子,收回玉盒之中。
正午出门,太阳落下前才归,只吃了一顿饭,那便是聊了很久。
“人间的美食,虽非我所偏好,但若你感兴趣,我愿意陪你一同品尝。”
他轻描淡写地补充:“如此一来,你也就不必另寻他人相伴了。”
朝玟想了想,实在是想象不出沈修慈和她一起吃肉喝酒的样子。
朝玟和他做了夫妻,却没有寻常夫妻的那种感觉,成亲后在一个屋檐下就见光死,人的缺陷都暴露无遗,最后逐渐两看生厌。
沈修慈表里如一,对她很是尊重,在她的面前,永远仪态端庄,朝玟偶尔还会发髻凌乱,但沈修慈却从未有过失仪,处处都是完美。
朝玟和他,十年来一直相敬如宾,虽是夫妻,更是君臣。
沈修慈和她一起吃饭,她的压力也很大的好不好?还是不要了吧。
朝玟很果断的摇了摇头:“我和林琅挺好的,君上您不用勉强自己。”
沈修慈:“……”
他垂下眼睫,眼眸晦暗看不出情绪。
“而且,我这次是去道别的。”朝玟也帮他收起棋子,黑棋落入玉盒中,发出环佩撞击般的清脆响声,她怅然:“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下界了。”
沈修慈:“为何?”
朝玟不想和他说,她很快调整情绪,对沈修慈到:“今日殿内可有什么事务?”
她一直都和沈修慈一起共同处理政务,沈修慈曾有段时间要带兵解决魔物动乱,仙域内政不能无人处理,便交给了朝玟一半的权力。
执掌大权不过半月光景,臣下多评论赞誉她智谋非凡,心悦诚服地臣服于她。
说她是半个昆仑之主,与沈修慈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所以朝玟想要知道昆仑的动向。
而且这也是她和沈修慈这么多年的聊天习惯,要是不谈正事,两人便无话可聊。
朝玟自嘲:谁家攻略者都和任务对象结婚十年了,连人都没拿下?她估计是唯一一个了吧。
她毕竟是半路出家,转组转过来的,这隔行如隔山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自问问心无愧,结果沈修慈好感度还是这个鬼样子,她也无能为力了。
沈修慈目光温和:“一切安好。”
“昆仑殿今日风平浪静,仙域的几位不安分的,经你敲打之后,近来也没有兴风作浪,我在这下了半天棋,你就回来了。”
他嗓音和缓,又关切道:“肋骨今天还疼吗?”
提及肋骨,朝玟立刻想起了昨日自己的胡言乱语,不禁有些尴尬地回答:“今天阳光明媚,比前几天要强多了,不怎么疼了。”
实际上,疼痛依旧存在,只是经过十年的折磨,那种痛感已经融入了她的身体,成为了习惯。
每次疼痛发作,不只是简单的痛楚,更让她回想起当年那个天真地相信系统的自己。
这个教训,也算刻骨铭心,让她永远记得,当初是怎么被系统的甜言蜜语洗脑,又是怎么被它误导,做出错误的决策,最终领受了这一深刻的教训。
系统从那时起,便已经被策反,只是它良心不安,既渴望得到正规的帮助朝玟通关的丰厚回报,又无法抗拒上级承诺的积分翻倍的诱惑。
因此左右摇摆,即讨好朝玟,又给她各种误导,设下障碍。
朝玟棋差一招,她输掉了系统的支持,还与之反目成仇,作为一个向来擅长驾驭人心的谋臣,她最终却走向了绝路,成了孤家寡人。
还未等沈修慈再说下句,屏风之后突然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其声音清澈而响亮地传来。
岑源道:“君后,司政宫陆芝芝,在大殿跪下,要为她师父陈情,说一定要面见君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