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邹茉一觉睡到下午。

弟弟邹安结婚后就搬出去了，爸爸要值班没回来过年。屋里怪冷清的，陈少梅坐在客厅的麻将桌前，用棉布把摆在台上的麻将一个个拿起来细心擦拭。

夕阳从阳台斜照进来，把客厅渲染成暖黄色，电视机开着，在播《七十二家房客》，陈少梅偶尔看一眼电视屏幕，更多的是在埋头擦麻将。

突然一声尖叫，紧接着房门被拉开，邹茉穿着睡衣出来，头发凌乱，手里拿着个闹钟，“妈！你怎么不叫我起床，我闹钟电池什么时候被拆的，肯定又是李晗干的！不是说了别让她进我房间的吗！”

陈少梅乜了墙上的挂钟一眼，16:30，没说话，继续擦着手里的麻将。邹茉返回屋里，拉开窗帘，一搡窗户。

楼下，李晗在骑滑板车。

邹茉憋气，做深呼吸，冲楼下大喊：“李晗！下次你再进我房间，当心我揍你！”

李晗吓得滑板车都扔了赶紧跑到她哥身后躲起来，露出半张脸往楼上望。

邹茉站在二楼，两手撑在窗台上，居高零下盯着李晗，双目冒火。她生气的点不是睡过头，是自己闹钟的电池被拆了，准确来说是李晗进了她的房间，并且动了她的东西。

李昂站在院子里，把一个烂掉的年橘从树上剪下来，才往楼上看，“大过年的瞎嚷嚷什么！”

“看你妹干的好事，又把我闹钟电池给拆了！”嚷完，邹茉啪一声关上窗户，窗帘一拉。

楼下李昂低头看了他妹一眼，还没他屁股高，熊孩子一个，正揪着他的裤袋瑟瑟发抖，被邹茉投诉已是家常便饭，李昂蹲身下来，开始教育她。

楼上，邹茉洗头洗澡，把头发吹到半干，化了个淡妆。

翎江市今年的冬天不冷，她换了件米色连衣裙，搭配绿色开衫毛衣，背着包要出门，从陈少梅的麻将桌前路过。“我出门了。”

“不吃饭啦？”

“不吃。”

“要不要给你留的？”

邹茉在屋里赖了一整个新年，这一出门是又打扮又穿高跟鞋的，陈少梅没忍住多问了句：“有约会啊这是？”

邹茉没应，一手扶着玄关台，弯腰提鞋。

陈少梅又试探地问：“是不是跟你大舅介绍的那个男的出去啊？”

“哎呀不是啊！能不能别提那个男的了。”说到那个男的，邹茉就来气，昨天才加的微信，聊起天来就是一副已经把她当女朋友的口吻，油渍渍的，实在接触不下去，邹茉便以不合适为由婉拒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问她哪里不合适。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邹茉又是个直白人，便直言不讳，指点出对方说话没有边界感，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所以不是很聊得来，末了邹茉还奉劝了句，让他下次跟女孩子聊天别这么说话。

结果那男的怼了一句过来：【你在教我做事？】

之后邹茉再发信息过去已被对方删除了。

她气得一整夜没睡，直到天亮才阖眼。把截图发给李薇薇看，还被嘲笑说自己傻，不该去指点人家的。对方还大自己九岁，这种人单身是有原因的。

这不是相亲相的少嘛，这回算是长见识了。要不是大舅介绍的，好说歹说，又碍于亲戚的面子，才同意加微信认识一下的。

结果竟闹了这样一出。

陈少梅把擦好的麻将一个个叠好，“这是又黄了？”

“黄了黄了，以后别替我张罗了，你们累我也累。”

门砰一声关上了，后半句话陈少梅没听到。

邹茉走到巷子口，好友李薇薇已经在等了，她又换了新车，这次是一辆白色玛莎。

高中毕业六年，邹茉以前所在的高三（13）班每年过年都要办一次同学会。

前一天班长在群里让能去的人扣1报数，统计了一下只有八个人。

这些年，群里的人失联的失联，成家的成家，留学的留学，定居外地的在外地，也有人退群了，曾经将近50人的班级，每开一次同学会都以减半的速度在少人，直至今年仅剩下8人来参加。

KTV包厢里，唱完一首《后来》班长给大家的杯子都满上酒，开始感慨致辞，“这怕是咱们班最后一次同学会了。”

大家都料到了，明年不会有人来了。

还记得高考完那天，也是这个大包间，全班一个不少，班主任也来了，站都站不下，走到如今，只剩寥寥八个人。

明年就是高中毕业后的第七年，果然好多东西都逃不过七年定律啊。

青春当然值得怀念，可终究是白驹过隙，浮光若影，像握不住的沙，挥之不去的只有空留在手心的触感。

看着班长边说边抹泪，八个酒杯碰在一起，谁都没有要拿走干了这杯酒的意思。

本来就没心没肺的邹茉，在这一刻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不是被此刻的氛围感染，而是七年定律这四个字，令她想起了褚江怀。

今年正好是褚江怀离开翎江的第七个年头。

李薇薇是第一个拿走酒杯的人，冰块碰撞杯壁哗啦作响，她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我呢，开春后，去杭州了。”

之后是一个男生，他拿走酒杯，皱眉喝了一大口，“我明年下乡，没什么追求，只求稳定。”

喝一个走一个。

最后包间只剩三个人，班长喝的有点多，打了电话等家里人来接，李薇薇陪着他，两人在唱《北京东路的日子》

邹茉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走错了包间，她低头用纸巾擦着手往外走，也没看包间号，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包间装潢是一模一样的，彩灯流转，光阴斑驳。

邹茉把纸巾揉成团，扔向垃圾桶时才发现不对劲，这是个空垃圾桶，而她们刚才那个包间的垃圾桶是满的。

她恍然抬眸，这是个中包房，四个男的，一个躺倒在沙发上，两个坐着，另一个手里拿着麦站在点歌台前，三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大屏幕上MV画面在跳动，伴奏是陈奕迅的单车，音量不大，没人跟唱，都愣住了。

手里有麦的那个人，不确定地唤了声：“邹茉？”他声音被麦放大，从音响流出混在伴奏里。“你......来查岗啊？”

邹茉倒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男人，条纹衬衫，西装马甲，手里捻着一杯酒，已送到唇边，他显然比邹茉更惊讶，那双在睫毛阴影下的眼闪着亮光。

头顶彩灯流转时，掠过他食指上戴着的那枚金属戒指，也一下一下地闪着冷光。

邹茉再后退第二步时，他的手动了，缓缓将那杯酒抬起。

男人闭眼，微仰起头，冰块碰到嘴唇，酒水滑入喉咙，又冰又辣。

等他把杯子搁回台面上，邹茉已经出去了。

拿麦的方涞把伴奏关了，仍然举着麦说话，语气饶八卦：“诶，褚江怀，你这次回来哥儿几个还没过问你感情的事呢，你跟邹茉咋样啦，到哪一步了？”

褚江怀抬手用食指勾松领带，站起身，回得很平淡，“没得感情。”

“啥？”方涞的惊讶被音响猛然放大，夹杂着电流声“你们分了？”另一个也扭头看向褚江怀，躺着的那位也扭动了下身子。

褚江怀不疾不徐地弯腰，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耷在臂弯上，边往外走边说，“我跟她压根就没在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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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茉出了包间后，心脏才剧烈跳动起来的，她捂着心口推开隔壁包间的门，班长刚被他家里人接走，李薇薇喝了酒，在等代驾，她滑着手机问，“要送你吗？”

“不用，我打车。”邹茉捞起包，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伸手拉包厢门时，顿住了，细想一下，又折返回来，坐到沙发上，她呼吸有些急促。

李薇薇觉得她太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邹茉叉了块西瓜塞嘴里，边嚼边说：“我好像看见褚江怀了。”第一反应自然是认为看错人了，可她的直觉非常坚定以及肯定地告诉她没看错，那个人就是褚江怀。

“不会吧，在哪看见的？”

“隔壁。”邹茉吞完那块西瓜，她知道褚江怀在翎江没其他亲戚，他若是回来铁定是要去看刘兰菊的，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我回去了啊，微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