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整整晚点四十分钟。龚肆约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久违地回到了曾经生长的小县城。
坞城十年如一日的破财不堪,路灯损坏,深夜里只能凭借朦胧月光向前摸索。
转角处歪斜的路牌上,“十四大街”四个大字在他眼里略显模糊。
夏末凉风吹过,龚肆约驻足在唯一一家没有关门的商铺前,长发抚耳的同时他耸耸肩,叹了口气走进店门。
收银台前坐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头发凌乱着,带着几分痞气。
龚肆约余光扫过,那少年也在打量他,只不过很快就把头再次深深埋进面前的书中。
龚肆约走进货架间,一下午滴水未沾,他口渴得厉害,徘徊半天,才犹豫着拿了瓶货架最底端的冰露,腰正弯着,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阴风。
下意识转身的瞬间,迎面而来的是眉心前重重一拳。
“去你妈的!终于抓到你了!”先前的少年拧着眉,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又来偷东西?”
龚肆约一头雾水,他端详了少年片刻——不算热的天气,这人身上却只穿了件白色短袖。
他生着一张好看的脸,声音带着几分青涩,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手了得的人。
“你有病吧?”龚肆约推开少年的手。
少年再一次伸手,这次却拽掉了龚肆约的黑色口罩,“一身黑衣,鬼鬼祟祟,不是你还能是谁。”
话音落下,扫堂腿就重重袭来。
腿被重击的同时,龚肆约推着他的身子向后退,忍无可忍地怒吼:“你没完没了是吧?我就买个东西,滚开!”
“靠,你放开我!”少年被顶在货架上动弹不得,不停地挣扎,“别动我的项链!”
龚肆约松了手,他犯不着和一个小屁孩斤斤计较,吓唬一下就算了。
却没想到这人不识好歹,冲上来就将他扑倒在地,活像只疯狗。
“我打死你!”少年重重挥舞着拳头。
拳头落下前,龚肆约就抓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就往下拽,“你再动一下试试!”
少年扑在他胸膛上依旧不甘示弱,“滚开!”
“干什么干什么?”急促的脚步声从店门外传来,“千任,放开他!你在干什么?”
“程哥,我抓住那个小偷了,你快来。”
龚肆约这才知道少年的名字,他使劲把人从身上推下去,直到程渊把千任拉走,他这才得以起身。
“抱歉抱歉,误会。”程渊一边拉着千任,一边给龚肆约赔不是,“最近店里总是有穿着黑衣服的小偷,所以我弟才会把您认错了,实在抱歉。”
看见千任还在气鼓鼓地闷哼,龚肆约皱着眉半天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
“千任,快给人家道歉,小偷另有其人,我刚从警局回来,已经抓到了。”程渊抓着千任的胳膊。
千任大概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打错了人,脸上顿时泛起微红,他抬手抓了抓头发,衣角翻起,龚肆约隐约看见他衣下一截紧实的腰线上带着块红。
“对不起。”千任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龚肆约原本生气地很,现在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落地的第一天,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算了,这瓶水多少钱?”
“一块。”千任走到收银台前,“主要是吧,你穿得实在有点像黑衣大盗,不然我也不会认错人。”
龚肆约听了怒从中来:“我突然不想付钱了。”
“啊?”少年呆愣地看着他。
“不用付了,不用付了。”程渊拿着瓶碘伏过来打圆场,“先上一下药吧,感觉打得还挺严重。”
拿出手机对着脸照了照,龚肆约吓了一跳,这何止是严重,都已经破相了。
他心里暗自怒骂,千任打了人,情商似乎也不怎么高,但现在实在不好发作,他也只好作罢。
程渊刻意退后,欲说还休地望着,千任却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
大概是觉得尴尬。
龚肆约脱力地坐在行李箱上,其实破不破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一身伤,肯定是不能上门拜访别人了,今晚原定的行程也只能取消。
取消就罢了,但他还要给被他放了鸽子的人解释——麻烦,他最怕的事情。
“我帮你消毒吧。”被程渊硬推过来的千任抿着双唇站在龚肆约面前,一脸讪然。
龚肆约一边拿出手机,一边点头,在微信里编辑着什么。
千任在一旁拧着身子给他上药,龚肆约余光看向他时,少年正移开偷看的目光,飞速地皱了下眉。
一条消息反反复复编辑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发出去,无非就是因为特殊原因而不得不失约,但龚肆约却觉得无论怎么表述都有失妥当。
删删减减好不容易发送,他赶紧把手机这个烫手山芋关上插进兜里。
手还插在兜里,下巴却突然一凉,龚肆约抬眸看去,千任捏着他的下巴,“你能把头抬起来吗?我腰快断了。”
后知后觉地抬头,龚肆约看见少年眼里充满了不屑与高傲。
他没使劲,任由千任把他的头抬高。
“疼吗?”千任软着声音问,“刚才……对不起。”
“疼,不过没关系。”龚肆约大人有大量道。
微笑勉强挂在千任脸上。
很快消完毒,程渊又送了龚肆约些东西,这才“恭敬”地把他送走。
提前租好的房子就在十四大街上,龚肆约没费多少功夫,便提着行李进了屋。
灰尘刹那间像活过来一般四处飞扬,他伸手在鼻前挥了挥,两唇紧紧抿在一起,眉峰也向上蹙着。
感叹着今日之倒霉,龚肆约把东西放下,没来得及收拾,转身又出了门。原定的行程半路夭折,他临时决定去医院看看那个倔犟的妈。
前段时间她确诊癌症,龚肆约不得不从北岛市里跑回来照顾她,人生兜兜转转,最终也逃不过命运使然。
医院离得不远,龚肆约走进病房时,他妈还在悠哉悠哉看电视。
“躺在这舒服?”龚肆约脱下黑外套,露出内里的灰白色短袖,坐在病床边,“您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去大城市里治,我都在那落脚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这辈子就在这小县城里待到死。”年迈的女人头也不回,摆摆手道,“你那个头发,该剪剪就剪剪,还有那撮烤焦了的小黄毛,丑死了。”
长久未见,一见面就叨叨个不停,龚肆约仅存的期待也在此刻破灭。
他无话可说,透过窗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窒息又无奈。
“不用你说,过两天我去学校里上课,自然要把这头发整了。”龚肆约向后靠,“正合你意不是?”
女人冷哼一声,继续看电视。
“爸来过没有?”龚肆约皱着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