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扶疏在国子学的授读逐渐走入正轨。除去吃饭睡觉,扶疏要同李府人对坐交流的时间并不多,而他们也从未主动与她谈起在虹城的过往,李府中一派和睦。
李夫人常看着扶疏欲言又止,待扶疏回望却又移开了目光。扶疏虽淡定自得,但总觉得李府上下似乎在观察着自己的眼色,比她还要小心翼翼。
扶疏只觉奇怪,倒不甚在意缘由,这般相安无事一直到离开那日便好。
秉承着这般观念,扶疏一次在府中闲逛消食,却偶然撞见迈着小短腿的云柯,正鬼鬼祟祟地在李氏夫妇房中摸索着钱袋,神色慌乱可手中动作倒是熟稔。
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偷拿钱财,这李府独苗李云柯怎么已有些许长歪的势头?
扶疏默默见了全程,纠结着要不要出手拦下,却还是止住了——既然李府人未曾为难过自己,她又何必找麻烦呢,万一起了争辩,只会让自己难堪。扶疏摇摇头,睁只眼闭只眼便走回了自己房中。
第二日国子学。
这里天干地支、经韬纬略的书卷目不暇接,扶疏也只能慢慢来,在这里能有几日便学几日,总归是不亏的。
鸿徽晚依旧是老样子,在国子学中时常见不到他的身影。今日先生宣布下了学,鸿徽晚却抱着一摞书卷现身。
他侧着身子穿过鱼贯而出的学子,颇为热情将书册放在扶疏书案面前,自得其乐道:“扶疏姑娘,这是我这些时日整理的书卷,可参考一二。”
扶疏轻拿起书卷,这鸿徽晚虽平日里不见人影,书卷上的学识注解却是极为细致的,绝不是糊弄所为。
停下翻阅的动作,扶疏抬头得体谢道:“多谢二皇子。”
已是下学的时辰,扶疏将书册整理一番,便准备寻申掌事回府了。
谁知鸿徽晚同扶疏一起向外走去,见申掌事迎来,鸿徽晚轻松先开了口问候:“申掌事!”
见二皇子如此客气,申掌事连忙回礼:“见过二皇子。”
本以为就此打住,鸿徽晚却转向扶疏,接着提议道:“扶疏姑娘,今日下学早,时日正好,不如一同去长安街市,就当作赔罪了。我同你介绍一番,保证你来日在城中各处游刃有余!”
扶疏仍记着那日鸿徽晚戏耍,掂了掂手中书卷,不苟言笑地回拒:“我不去。事务繁忙,二皇子可别再拿我寻乐了。”
鸿徽晚神色倒也没半分变化,保持笑意看着扶疏警惕的模样,略委屈道:“这回可真不是!”
见状,申掌事主动接过扶疏手中书卷,和蔼看着扶疏缓声相劝:“嫡姑娘啊,今日将军和夫人都在军营,小公子也与同窗在酒楼吃席。李府中无人相伴,嫡姑娘何不去……”
申掌事话未说完,一道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
“二皇子!这可真是赶巧了!近来一直想邀二皇子同席寒暄一二,不如今日?”
候大公子堆着满脸笑意凑到二皇子身边,丝毫没有打断申掌事话语的愧疚。
好歹长得身高体庞,一副富贵人家的模样,竟然比自己这个乡野之地来的还要没有礼数,当真碍眼。
扶疏也顿住手中动作,目光审视着候大公子,想看看他这是闹得是哪出。
鸿徽晚双手背在身后,意味深长地挑眉:“哦?”
候大公子一脸期冀地点点头,等着鸿徽晚的应允,
“但现在好像有人要寻你有要事呢……”鸿徽晚话锋一转,指了指他身后,好奇探头观望着。
扶疏也随之看去,来者面容深邃、睫毛浓密而纤长,在太阳下洒落得阴影扑闪,她正独自提着笤帚等待着几人话题结束。
正是舒霖郡主,那日为扶疏指点寻二皇子方位的女郡主。
见大家都停下言语,候大公子也横着眼望来,舒霖郡主气势弱了几分,紧握着笤帚小声以作提醒:“侯大公子,今日轮到你我二人在国子学中轮值,我已做完了我该做的,你可别误了打扫。”
候大公子心高气傲自然不当回事:“真没眼力见,我同二皇子说正事呢!你个异乡来的,也来插一脚?”
“侯大公子。”
扶疏冷声止住候大公子的妄言,系上书囊袋,又挂上让人看不透的笑意迎上前去:
“侯大公子先前不愿去寻二皇子,想来是曾经心中有所芥蒂。这次又主动攀谈,莫不是要与二皇子涣然冰释。”
既然候大公子屡屡失礼数,也别怪扶疏此刻阴阳怪气。
说罢,扶疏半眨杏眼,玩笑般朝鸿徽晚点头示意:“二皇子可要承了情啊。”
听到扶疏如此解读,毕竟确实有各样成算在心,候大公子也不知如何反驳,愈是着急,他的言语愈是苍白:
“不是不是,我没有芥蒂啊!误会了!”
“原来侯大公子同我竟有如此嫌隙,当真可惜……”
鸿徽晚立即便懂得了扶疏的意思,顺着话语扼住候大公子的心思,“不过,为人处世还是得做好自己那一份才是。既然轮值到你,侯大公子便留在国子学罢。”
这一遭配合得倒是不错,扶疏满意地低下眉眼,接过舒霖郡主手中的笤帚挂在候公子摇摆的手上,客气地笑着。
“多有劳烦了,候大公子。”
将扶疏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鸿徽晚带着隐隐笑意,侧着头抱臂问道:“那扶疏姑娘,现下可有空到街市转转了?”
候大公子一手一个笤帚,正眼巴巴瞧着自己,与那日推诿的得意模样完全相反。
见此,扶疏心中莫名舒爽:“自然有空。”
虽扳回一局,扶疏知晓凡事还是得要考虑周全,切不能招惹不可挽回的是非。若是扶疏单独同二皇子出游,宫中定会闲话四起,不利自己来日脱身。
环顾四周,相邀郡主同行,便是最好的折中之法。
扶疏试探问道:“舒霖郡主,既然你份内之事已了,时辰还早,不知可有兴趣同我们一起上街出游一番?”
舒霖郡主眼眸一点点亮起来,扶疏心中有了把握,转而询问起鸿徽晚的意见;“二皇子可会介意?”
鸿徽晚也欣然颔首:“甚是欢迎。”
“多谢二皇子,多谢扶疏姑娘。”舒霖郡主绽开笑意,显然很是惊喜。
鸿徽晚轻快打了个响指,从怀中掏出令牌晃了晃。扶疏这才仔细观察向鸿徽晚,今日他的衣着低调,像是早就准备好出宫了般。
风吹起衣袂翩翩,吹得人心畅意。三人脚步轻盈一路向宫外走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长安城在扶疏眼中,似乎每一次看都是一种全新的光景。许多闻所未闻的铺子毗邻,一行人虽大多只能走马观花,但扶疏也是跟着涨了见识。
逛了一下午,只大致走完东、南两条主街,几人寻到一处普通酒楼觅食以作休憩。此处亦是热闹非凡,一楼入口处一圈人正专注围看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欢呼,气氛都燥热了几分。
扶疏与郡主二人不知觉被吸引了注意,在座位上频频回头相望。
“是投壶。”
看出扶疏早就飘走的目光,鸿徽晚从座位上走出来,率先挤入人群,又笑着为扶疏和郡主让出身位,“这种看准头的,我便不参与了,倒是想看个热闹。”
待几人细细观摩了一番,鸿徽晚便为她们递上废箭:“来试试!”
扶疏在虹城打过果子、用过弹弓,准头很是不错,一来二去便很快上手,舒霖郡主则从小习得箭术,手不生,二人各十二枝废箭掷出,很快赢得一片喝彩。
“恭喜两位姑娘夺得今日一等的席位,快些来看看,二位想要何种奖品啊?”
酒楼伙计敞亮笑着收回废箭,领着她们到奖品摊前,任其挑选。
满目玲珑物件,没有几样在虹城见到过,扶疏目光锁定在一串精致的香囊上。
阿娘在虹城去年就曾为蚊虫烦忧,如今又到了入夏时节,倒是能用上。扶疏弯起浅笑,指了指:“就这个小香囊吧!”
“好好!”伙计笑意更甚,连忙为扶疏取下。
鸿徽晚小声在扶疏耳畔提醒道:“这家铺子有些奖品物件价值不菲,算得上良心。扶疏姑娘,你早早选了这小小香囊,怕是值不上你一等一的投壶技艺啊。”
“价值是人定出来的,在我眼里,物件归于了适合之人,其价值意义才是最大的。”
扶疏接过香囊,心满意足地轻拍,“而这香囊,我自然是要留着送给最重要的人。”
“扶疏姑娘说得对。”舒霖郡主笑看二人,斟酌片刻选了一只手掌大的雕刻弯刀。
几人重新回到酒楼座位,扶疏顺口问道:“舒霖郡主为何会选择这件呢?”
舒霖郡主轻轻抚摸着手柄上的木雕花,有些出神道:“这把弯刀,是落筮国最常见的雕刻样式。”
闻言,扶疏愣住话语。
她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舒霖郡主本名为舒麦尔,三年前从洛筮国送入纪国来以示交好,鸿嘉帝为她赐名为霖,暂封郡主,入国子学授读。
偌大皇宫中,只有舒霖郡主一人来自异国,而落筮国又是个小国,这也使得宫中有许多人对舒霖郡主心存不敬。
扶疏并不看重这些身份虚名,真诚夸赞道:“这弯刀甚是精巧,锋芒含而不露,正同郡主一般。”
“多谢夸奖。”舒霖郡主笑着应声。
话题自然而然转变,几人零碎开口,谈天说地,少不了谈及过往,扶疏担心自己醉了乱说话,便每次举杯只抿了一小口。
酒过三巡,原先寡言的舒霖郡主却突然大声开了口:
“扶疏姑娘!你可知自从我知晓你的故事,在整个国子学中,我最敬佩的人——就是你!”
她双颊通红,眼眶泛出朦胧,浓睫扑闪得更为频繁,舒霖郡主大抵是有些醉了。
扶疏一时愣住:“敬佩…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