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大哥,我是水芽,曾是王妃的丫鬟。你们莫要听我爹的,他上了年纪,难免头昏眼花。那帮歹人确是将小姐掳往北边,还是极快的马,”水芽面上甚是焦急,“我实在担心,你们定要尽快寻到小姐,将她救出。”
“水芽!你!你……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有何颜面再挂这涌泉茶肆的招牌,作孽啊……”水芽爹面容紫胀,扶着胸口,摇摇欲坠。
严良忙上前相扶:“老爹,你这是何意?”
“她爹!”水芽娘刚取出药酒,便见水芽爹这番光景,慌忙放下药酒,往外奔去,眼见还有几步便至水芽爹跟前,右膝却磕在门边茶桌,咚的一声,颇为响亮,她满面痛楚,停住脚,弯身抚向膝盖。
“娘!”水芽单脚跳至她跟前,水芽爹亦打起精神,要去瞧她有否受伤。
严良迟疑片刻,仍是开口问道:“水芽姑娘,王妃果真被带往北边去了?”
“护卫大哥莫不是疑心我?我为救小姐伤了脚踝,爹娘为我置办的新衣也毁了。”水芽提了提裙摆,语气略有不耐,“如今我与爹娘身子不适,不然定要随你们同去寻小姐。护卫大哥,你莫要再问,速速去找小姐为上,免得小姐受歹人欺辱。”
“水芽姑娘说的是。”严良道,“只是不知是哪路歹人,人有几何?”
“我整日只在茶肆,如何识得是哪路歹人?至于人数,约摸十余人。小姐坐着马车,其余人等均骑马。”水芽道,“再多线索,我与爹娘便都不知了。”
“多谢水芽姑娘,我等寻王妃焦急万分,失礼之处,还请谅解。改日再来看望二老,”严良拱手,“告辞。”
严良与另一名护卫刚退出茶肆,身后大门便被水芽关严栓牢。
“那三名护卫,一人回府报信,一人去了南边,一人去了北边,你暗暗守在此处,静候殿下。”严良压着嗓音,“我亦去南边瞧瞧。”
“是,严护卫!”那护卫低声问道,“你信那老爹,不信那丫鬟?”
“她爹娘满身粗布旧衣浆洗得发白,她却身着鲜嫩绸缎新衣,我瞧不惯!”严良跳上马,“半个时辰殿下便可抵达此处,你务要看好那丫鬟一家,莫要让他们跑了。”
“是,严护卫放心!”
此时,桓照夜一行正一路疾驰,急赴茶肆。
马车内,桓照夜面色凝重,端坐正中。
庄疏庭如何出府,他已知晓,如此明显的陷阱,她不会瞧不出,可她仍要独自涉险,对背叛她的丫鬟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林护卫,”回禀后便一直垂首不言的香茗,抬头瞧向对面,“请问还要多久到茶肆?”
“约摸一炷香。”
“小姐定早已瞧出水芽有诸多疑点,她怕奴婢涉险,才将奴婢劈晕,不带奴婢同去。都怪奴婢,若奴婢不出门拣榴花,便发现不了水芽,小姐就……”香茗语带哽咽,“也不知小姐如今怎样了,小姐那般美貌,若遇上歹人,小姐……”
眼见桓照夜面色骤然冷厉,林止忙劝香茗:“香茗姑娘不必再说,王妃吉人天相,又有殿下在,定不会有事。”
香茗暗暗瞧了一眼桓照夜,见他此刻犹如冷面修罗,不禁心生畏惧,慌忙垂首闭口不言。
“香茗姑娘不若多说说那位水芽,她有何过人之处,”林止道,“竟让王妃如此上心。”
香茗抬起头来,略微思索,低声道:“起先水芽是二小姐的丫鬟,不知为何,几乎日日被二小姐打骂。有次打得格外狠,以致昏死过去,二小姐命人将她丢出将军府。可巧那日小姐去琴馆,回府时瞧见她瘫在后门外。小姐认出她是二小姐的丫鬟,见她一息尚存,便将她抱回西偏院,命我偷偷请来郎中,将她救回。
“见她并无性命之忧,小姐便按原计划去了净梵山。临行前吩咐奴婢,留她在西偏院将养,待她好了,给她拿些银两,由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各位姐妹便轮流照顾她,她已大好,小姐还未回府。奴婢按小姐的意思,问她想去何处。
“她竟哪里都不愿去,苦苦哀求留在西偏院。因小姐院中厨娘刘妈妈的媳妇快生产,刘妈妈要辞工回老家含饴弄孙,奴婢便做主让她先去厨房跟着刘妈妈学些菜式,待小姐回府再做定夺。
“奴婢心中其实并不愿留她,因她养伤这些时日,奴婢多番留意,察觉她表面嘴甜伶俐,实则谄媚刁滑,又极擅察言观色。
“她自是瞧出奴婢不愿留她,对奴婢十分殷勤,每每学了新菜式,便只给奴婢偷偷送来。奴婢对她却愈发反感。
“待小姐回府,她已在西偏院住足两月,将刘妈妈的手艺学了大半。小姐见她确然想留,刘妈妈又再也耽搁不得,便留下她,替刘妈妈。为此,二小姐还曾到西偏院大大闹了一场。
“留下后,她对小姐自是尽心尽意,除了时时垂涎小姐的首饰,也并未做出甚么太过出格的事情来,奴婢便放下戒备,将她当作众姐妹的一员。
“这些年,小姐最信任奴婢,对奴婢自然不同,对其余丫鬟却是一视同仁,对她似乎还要冷淡些许,想是小姐早已瞧出她秉性如何。她每每端菜送饭过来,小姐只教奴婢去接,甚少让她进内室。
“不知为何,端午那日午歇后,小姐似乎对她颇为上心起来,好几回奴婢发现小姐怔怔盯着她瞧,内室也任由她出入。
“来上河郡前,小姐给诸位丫鬟银钱各一千两,给奴婢和她却皆是两千两。答应带她同来上河郡,帮她寻爹娘,还将最贵重的首饰送给她。可她却这般回报小姐,实乃狼心狗肺!”
桓照夜拧眉沉思,庄疏庭对那丫鬟态度转变,只怕与端午那日午歇所做噩梦有关。
“再快些。”
“殿下,已是最快。”林止掀开车帘往外瞧去,“已进临渡巷口,片刻便至。”
“停车。”
“是,殿下!”
马车尚未停稳,桓照夜便冲出车厢,纵身急跃而起,须臾间不见踪影。
林止自是紧随其后。
此时庄疏庭刚下马车,正立于一处清幽静谧院落前,偶有三两声低低虫鸣,再无别的声响。
虽已夜深,但院落里外灯笼高悬,亮如白昼。
“少主已等候多时,”罗赐躬身带路,神色十分恭敬,“庄大小姐,请。”
庄疏庭不动声色,抬脚跟上前去,垂眸瞧了眼手中长剑,心中自是疑惑万分。
若不是她被罗赐口中那少主设局骗来,只瞧眼前罗赐,直如桓府诸位护卫一般,对她百般恭敬千般殷勤,连她手握长剑亦不闻不问,她几乎要怀疑那少主可是桓照夜。
那少主自然绝非桓照夜。但凭直觉,她相信那少主对她并无恶意。
他究竟是何人?迫她来此处所为何事?
莫不是七师兄搞鬼?故弄玄虚,暗暗将她带往此处,只为避开桓照夜,好让她同那位不比桓照夜差的挚交好友相见?
庄疏庭跟着罗赐,七弯八绕,约摸行了半盏茶,忽见一片半月形莲池,池中白莲亭亭,花开正盛,绵绵延延,连着一座精巧水榭。
“庄大小姐,少主在水榭。”罗赐道,“庄大小姐,请。”
庄疏庭依言迈进水榭廊桥,水榭中一桌四凳,桌上摆着酒盏及各色糕点。
正对莲池那侧桌边,竟有一张通体乌黑七弦琴,形制亦是夫子式,远远瞧着,颇似她留给听琴人那张。
十几步外,一人正背对着她倚栏远望,一袭青衫,乌发满背。
那人背影与听琴人有几分相似,修长挺拔,清逸出尘,几乎与池中田田莲叶融为一体。
这少主,莫非竟是他?
庄疏庭面上不显,一颗心却狂跳不止。
她停住脚,定定立于水榭边缘,稳了稳心神。
突地一阵急雨,落于莲叶,滴答滴答,低沉,清冽。
庄疏庭怔怔瞧着那人。
烟雨拢青衫。
自是好颜色。
可她从未见过听琴人身着青衫。
罗赐瞧瞧青衫公子,又瞧瞧庄疏庭,不禁喜笑颜开,大声禀道:“少主,您等的人已至,属下告退。”
话才一半,罗赐便纵身跃起,一头扎进雨里,顺着莲池边缘飞身而去,瞧那轻功,应与林止不相上下。
庄疏庭不错眼盯牢那青衫公子,只见他急急转身,露出真容来。
俊眉修目,长身玉立,自是位翩翩佳公子。
只是他肤色白皙,应非听琴人。
青衫公子甫一瞧见庄疏庭,便怔了一怔,片刻后眸含笑意,迎上前去:“我等候多时,心下打鼓,真怕大小姐不愿赏脸。”
听琴人嗓音低沉暗哑,并非这般干净温润。
青衫公子笑道:“请入座。”
庄疏庭双眸从青衫公子移向雨中莲池,径往七弦琴那侧坐了,将手中长剑往右手圆凳一放,抬手抚上琴身,不慌不忙,从琴上抚至琴下。
青衫公子默默凝视庄疏庭半晌,方抬脚往她左手那侧落座,面含浅笑,任由她细细查探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