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天晚了。”岑飞羽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已经决定的事，就不去纠结为什么，而是思考怎么办。

这是岑飞羽一直以来的原则。

回到病房，岑飞羽先把剩的半瓶水都喝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他都想不出自己哪来这份耐心。

木曦还是拿着杯子，一半矿泉水一半热水兑着喝了。

“累了吗？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

“不累。你累了？”木曦有太多太多想知道的，岑飞羽说再多，对于需要他了解的信息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倒不是累，就是...”岑飞羽无奈一笑，“慢慢来，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我知道，我、我有点着急嘛，”

“好，那继续？”岑飞羽没再劝说。

“嗯，之前我提起父母的时候，你说要用这件事绑架凌姨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啊？”

岑飞羽心忽的一沉。

看着岑飞羽凝重的表情，木曦也紧张了。他咬了咬下唇，“那、那说点别的...”

“不是不能说，”岑飞羽很快做出了选择，“我只是在想，怎么跟你说。”

开始的时候，岑飞羽觉得木曦说失忆纯粹是在放屁。所以木曦问起被收养的原因，岑飞羽毫不犹豫撒了谎，为了试探、也是想刺激他。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岑飞羽不想继续欺骗。

面前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给了岑飞羽说实话的勇气。

定了定神，岑飞羽开口就来了一句：“对不起，刚才骗你的。”

木曦见他说的严肃，先是一愣，想了想，冲岑飞羽点了点头：“你骗的不是我，我知道。你说。”

岑飞羽的心情大起大落。

在听到木曦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心里压着的重担消失的无影无踪。

岑飞羽掩饰般的偏过了头，向窗外望去。

只一会儿，岑飞羽身上就没有了紧绷感。

回过头，岑飞羽开始平静的述说过往。

木曦的妈妈，是表姐程慕凌的钢琴老师。她钢琴水平很高，长相也出众，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上完大学，而且应当是不到法定婚龄就当了妈妈。

因为只有水平没有文凭，只能托人介绍，辗转各家上门教人弹琴。

木曦母亲似乎还背着债务，私人家教的收入本就不固定，所以带着木曦始终艰难谋生。

直到，她来到了程家。

程慕凌学钢琴只是因为兴趣，但木曦妈妈可能上学时成绩不错，偶尔也能给她辅导一下学校的课程。

木曦妈妈钢琴教的极好，平时也总是轻声细语哄着捧着，一来二去，程慕凌跟木曦妈妈就挺亲近。

沈若凌是个特别心软的人，知道了木曦妈妈独自抚养孩子的种种不易，动了恻隐之心，允许木曦妈妈领着孩子住到家里，做私人家教。

程家不仅包吃包住，给出的薪酬也很高。

从那时起，木曦母子的生活才算有了保障。

程家人对待请来帮工的人都和言悦色，木曦妈妈是老师，更是得到了足够的优待。

慢慢的，母子俩跟着程家人涨了很多见识。住在程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木曦9岁那年，程慕凌升了高中，课业重了，基本没有时间再练琴。

而且高中的课程木曦妈妈也辅导不了。

高中离家很远，开学没过一个月，程慕凌就嫌通勤太过折腾，办理了住校。

显然，程家不再需要家庭教师了。

这两年吃住在程家，木曦妈妈手里应该有不少钱了，起码生活不成问题。于是沈若凌委婉的提了出来，并承诺会给她介绍新的工作。

沈若凌平时来往的都是上流社会，新雇主给出的薪酬也不可能低。

根本没想到木曦妈妈会不同意。

她先是提出要继续留在程家，哪怕做保姆也行。

程家怎么会缺佣人？而且沈若凌觉得，她毕竟做过女儿的老师，怎么可能在家里做粗活。

然后木曦妈妈就崩溃大哭，拽着小木曦要给沈若凌磕头。

沈若凌心软想同意，程岳渊却被木曦妈妈的歇斯底里激出了脾气。

程家自问绝没亏待过她，雇佣一个家庭教师还要负责养老送终吗？

程岳渊决定的事从不更改，快刀斩乱麻的叫了人过来，请木曦妈妈离开。

木曦妈妈无法，收拾了东西，带着木曦离开了程家。

走前，木曦妈妈拉着沈若凌的手，说自己在程家住了这两年有感情了，想到孤儿寡母要独自生活，一时情急，才做下错事，请求原谅。

又说，自己刚才太丢人了，能不能看在相处融洽的份上，别告诉慕凌。

恢复理智的木曦妈妈还是很容易取信于人的，沈若凌同意了。

这些，程慕凌都不知情。

程慕凌跟自己的家庭老师一直很亲近，程家父母实在不想给女儿心里添堵，觉得人既然送走了，就留个好印象算了。

再见到木曦妈妈，就是在医院。

程家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程慕凌正在手术室门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程慕凌午休时常跟同学到校外一家店买奶茶。

这天刚巧同学有事，她自己出了校门，正好碰到木老师。

程慕凌还很惊喜，跟木老师说了半天的话。

听说她要去买奶茶，木老师笑着说要请她去店里坐坐，很长时间不见有点想她。

程慕凌欣然同意，挽着木老师一起往奶茶店走。

到了街角，一辆失控的轿车斜着冲了出来，程慕凌没反应过来就被木老师推到一边摔倒了。

等她起身回头，木老师已经被撞倒在地，浑身是血。

肇事的司机逃逸了。

路人帮着打了120，程慕凌崩溃大哭。

程慕凌断断续续的说完，又倒在了沈若凌怀里抽泣。

程岳渊安慰了女儿一会儿，起身去联系警察。

又等了一会儿，手术室灯灭了。医生出来歉意的摇了摇头，让她们进去见病人最后一面。

沈若凌不想让女儿进去，程慕凌说什么也不同意，只好一起。

木曦妈妈脸上的血还没清洗，看着十分狼狈。

看到沈若凌母女俩进来，走到自己身边，她慢慢伸出手，狠狠攥住了沈若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木曦，以后就是你的儿子！”

她死死盯着沈若凌，手越攥越紧。

沈若凌心神大乱，哭着应道：“是，我照顾他，你放心，我照顾他。”

听到了这句承诺，木曦妈妈头一歪，就此离世。

沈若凌的手就这样被去世的人攥着，怎么都掰不开。

她哭着喊道：“我答应你了，我把木曦当成我的儿子！我答应你了！”

那只还沾着血的手奇迹般的松了。

沈若凌震惊，然后跟女儿抱头痛哭。

后来，木曦被接到医院，扑到妈妈身前哭的声嘶力竭。

沈若凌母女束手无策，还是程岳渊拉开了那个孩子。

木曦问妈妈怎么死的，沈若凌艰难的复述了前因后果。

9岁的男孩子边哭边问：“这么说，我妈妈是为了救姐姐才被车撞死的？”

程慕凌闻言晕了过去，被父亲抱起送去看医生。

沈若凌担心的不行，但这边还有一个木曦要管。

9岁的男孩子看着沈若凌，还是不停的流泪：“凌姨，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家了，我变成孤儿了。”

沈若凌一把抱住了木曦：“孩子，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

然后，然后的事，岑飞羽说过了。

木曦的存在，之于程家来说，不过是收一个养子。

对沈若凌母女而言，却成了血淋淋的提醒。

如果妈妈还在，或者，可惜妈妈不在，成了木曦的座右铭。

每当他幽幽的说出这种话，任何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木曦转到云城最昂贵的私立学校，渐渐的，在一群家世出众的同学面前也会洋洋自得。

程慕凌高考结束后，义无反顾的要出国念书。

沈若凌本想跟去照顾，奈何木曦哭喊着央求别把他抛下。

程慕凌出国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程家夫妇只能轮流过去看她。

木曦就这样，成了动辄要穿58万元高定的木少。

病房里静的可怕。

岑飞羽对于说出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也拿不准，只能等待着木曦自己来问。

木曦问了，声音哽咽：“凌姨，一定很思念自己的女儿吧？”说完用双手捂在了脸上，眼泪顺着指缝流淌。

岑飞羽怎么也没想到木曦会这样说，当场愣住了。

“我、我应该，搬出、搬出程家，让姐姐、回来。”木曦没止住眼泪，说的断断续续。

岑飞羽费好大劲儿才听明白木曦在说什么，心神大震。

他起身向床边走去，抽出纸巾，慢慢拉下木曦捂脸的手，把纸巾塞了过去。

木曦低头擦干眼泪，蜷起了双腿，用双臂搂住，把脸埋了进去。

岑飞羽犹豫着，还是慢慢把手放到了木曦后背，轻轻拍了拍。

过了一会儿，木曦抬头，眼睛通红的问：“飞羽，凌姨心里一定很苦吧？”

岑飞羽低着头没吭声，叹了口气后安慰地说：“你既然醒了，以后就不会了。”

木曦轻轻点头，祈祷似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木曦睁眼严肃的问：“他们后来没去调取监控吗？撞人的司机抓到了吗？”

岑飞羽吃惊的看着木曦。

“怎么？不应该吗？”木曦问。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岑飞羽顿了几秒才反问道。

“你这么说，就是调过。什么结论？”

岑飞羽长长出了一口气：“监控里看不清司机的样子。那台车是被盗车辆，没有车牌。司机逃逸后把车弃置在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找到车时，车里酒味还很重。没有抓到人。”

岑飞羽停顿了一会儿，很平静的说“警方的结论，就是醉酒肇事逃逸。”

木曦眉头一皱，“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怀疑过，没有证据。”

“他，说过什么吗？”

“他----当时毕竟只有9岁，”岑飞羽叹了口气，“大人再怀疑，也不会针对他。 ”

木曦呆呆的想着什么，一会儿，又把头埋了下去。

岑飞羽有些担心，看了看表，他说道：“今天说的够多了，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知道了，你先去洗吧。”木曦没抬头，埋着脸说，声音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