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口热米线汤的记忆还很清晰，斯图咽了咽口水，决定先去食堂吃点什么再去校门口和张木兆以及孟家人汇合，反正现在离约定的时间也还很早。

他要了一碗素汤粉，汤水里有浓浓的胡椒香气，配了一根小臂长的油条一起吃了，离开时又买了一袋热豆浆放在衣服口袋里。

顶着寒风来到校门口，门卫大叔好心叫他进岗亭来等人，但斯图摆了摆手，感谢地笑了一下，还是站在比较显眼的路边以免要等的人看不到自己。

他其实对这种混着湿气的凉风很有亲切感，往年冬天在家的时候，如果有季风刮过附近的高沼地，湿润的空气也会带着类似的凉意席卷而来。

只不过城市里的空气带着许许多多的灰尘杂质，斯图刚来不久就从学校外面的药店购置了口罩，出门时想得起来就会带上，聊胜于无地保护一下自己的鼻腔。

他下半张脸被遮住，只留了一双大而亮的蓝眼睛露在外面，眼球像透明度很高的玻璃，即便是在阴天，也因为颜色太过于鲜明而十分惹人注目。

等张木兆也赶来，打了个招呼以后倒是有些突兀地夸了一下说他今天穿的一套衣服很有那个味道，虽然斯图其实不明白那个味道是什么味道，但他已经聪明地学会了静观其变，只点了点头。果然，张木兆马上就自己主动进行了解释，他说：“你这一身终于有点欧洲巫师那种阴恻恻的感觉了。”斯图立即反驳道：“我不是巫师。”张木兆就一边划着手机一边敷衍：“是是是，你是德鲁伊。”斯图顿时就不想再争辩了。

张木兆是在给给何老师打电话，电话那头说孟家的人就住在学校对面唯一一家可以称得上是宾馆的地方，让他们再坚持一下，应该马上就会到。张木兆怪叫着说他们要被风吹死啦，话一出口把自己和电话那头的何老师都干沉默了，最后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挂断了电话。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孟骐源真就像是被他们那股风吹死的一样……这也是张木兆自己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两个人又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因为风刮得很大空气又很冷因此不再张嘴说话，好在终于看见有人从对面横穿马路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身着相同款式的长皮衣，女的一身黑色男的一身棕色，都带着口罩，率先走到斯图的面前打量他。随后四个人两两相对，张木兆率先打了招呼，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斯图前面一点。他们会面的情形实在谈不上气氛友好，另外三个人都戴着口罩，只有张木兆独自露出一张因为长得秀气而显得十分和善的面庞，这大概也是何老师总爱拉他来做这些事的原因吧，也不知道给不给加班工资？

虽然被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也能从眉眼看出孟家人是那种典型的蒙古族长相，肤色是和孟骐源一样的深麦色，眼睛也同样不大，都是单眼皮。他们俩的身形高大魁梧，目测有一米八以上，那位女性的身量比在场的另外两个非蒙古族的男青年看着要壮硕健并且健康得多。

斯图看她得稍稍仰起头，但他似乎对此适应良好。

其中的那位女性意外的说得一口不带任何口音的流利普通话，冷淡地表示他们叫的网约车正在来的路上，还顺口问斯图和张木兆吃过早餐没有。而那位男性则像个护卫一样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斯图感觉他们好像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难相处，也没有因为孟骐源而对被当做学校这一方的他和张木兆露出什么明显的敌意。

等到几人都上了车，那位看起来更像主事者的女性平静地同斯图带着询问地闲谈起来，她知道他和孟骐源是同寝室的同学，何老师也提起过拜托过孟骐源多照顾斯图的事情，可能因此认为斯图和孟骐源的关系应该是比较好的。

斯图也基本有问必答，但碍于前面还有个网约车司机，女人没能问出什么特别深入的问题。而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对斯图和张木兆作自我介绍，孟家的人从何老师处知道了张木兆和斯图的姓名和身份，却丝毫没有向他们同等地交换信息的意思。

隐隐约约透着些轻慢。

斯图连他们和孟骐源具体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因此也就没办法把他们当做对方的亲人看待，聊着聊着自己的语调也慢慢冷了，车内最终还是归于一片安静，连司机都很识趣地不再试图和副驾的人搭腔。

张木兆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而副驾驶位置的那名男性则依旧一言不发，不管司机和他说什么都没有回答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修闭口禅。

等捱过了尴尬难熬的剩下二十多分钟，他们终于又到了那个不怎么热闹的商圈。今早气温大跳水，大约老人们都怕孩子被风吹着凉，所以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在等商场开门。

这商场十点钟才开门放人进去，而一大早就在校门口集合的这几位不约而同地不知道或者是忽略了这一点，这会儿也只能去麦当劳坐着休息。

侧门那家二十四小时开门的麦当劳里没什么客人，工作人员在忙碌地准备早餐，他们几个坐在那儿也没人管。那女性便开门见山地向他们询问了一些更深入的问题，譬如当时的情形、孟骐源的情况、他们处理恶臭的方法……而这回则变成了张木兆和她对答，斯图坐在一旁喝自己带来的豆浆，不搭话。

张木兆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是个没有仙根的凡人，说起件事来也多以避重就轻的方式用无关人员的视角来回答问题，斯图能感觉出女性对很多答案都不满意，但也问不出更多来了。

“是你最终确认了骐源的死亡？”她平静地说，张木兆从容地回答道：“因为我当时站在最前面。其他的人，包括我身边这位小同学，都莫名地走到一个地方就无法再前进了，只有我走到了离孟同学最近的位置。”他看着对方，认真地解释说：“所以等到那阵狂风停下来，我发现自己能动了以后就立刻走到孟同学身边想要查看他的情况。然后我发现那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僵了，就伸手探了鼻息才确定果然是……”

张木兆没有把话说明，只又说句请节哀。

女性又追问：“没有摸一下脉搏吗？脖子上的和手上的？”

张木兆为难地看着她，不忍地补充道：“他那个时候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了……”

见女性还想再说什么，斯图忍不住从旁补充道：“我就在后面不远地方，风停以后，感觉不到他生气。”

一直沉默地看向外面的男性这时候转过脸来凝视着他，斯图坦然地和他对视一两秒，随后看向女性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我用气息辨别其他生物。能区别活气和死气。”

他捏紧手里的空豆浆包装袋，终于有了一些“他们真的是孟骐源家人”的实感。否则也不会对是否确定当场死亡这件事那么在乎。

那女性见斯图神色笃定，张木兆也是一脸坦诚，才没有继续纠结于这部分细节，转而向斯图询问道：“那么你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还活着，这一点你清楚吗？”

斯图摇了摇头，平境地说：“不能确定，因为当时他周身一股恶臭气味包围，我对他还是不是人无法确定。”

那女性陡然皱紧了眉头，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愤怒的痕迹，她摘下口罩露出整张脸，严肃地看着斯图，说：“你能确定那味道是什么吗？”因为女气势太强，引得张木兆没忍住下意识放了只手在斯图面前圆桌的边沿上，表现出一个抵抗以及保护的姿态。女性瞥了张木兆一眼，毫不在意地径直盯着斯图的双眼，隐隐透出来自上位者的威势。

斯图却对这类严苛的女性免疫，他平淡如水地回答：“我闻到马粪味道，动物死亡时腥臭味，一些怨恨。”

女性的眼圈慢慢红了，但她也没有机会再追问，因为做好开餐准备的员工终于走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点餐了。斯图胃口不大，早上的汤粉足够他吃饱，但自从他发现这里的食物比家乡的要好吃很多以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各种口味的好奇心和品尝欲。张木兆没吃早餐，自然地点了一大桌早餐，还体贴地为对面的两个人要了两杯红茶。

热汤的红茶带着很浓的香气摆在女性和男性的面前，她终于还是拿了起来，手中的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叹息。

张木兆吃东西很专注，他分了一篇沾着酱的汉堡皮给斯图，把薯条调整成开口朝着小孩的方向。

斯图虽然不饿，但给他吃他也不会拒绝，于是就像只松鼠一样地也开始进食。其实张木兆只是担心他没吃早饭又不好意思说罢了，早上风太大，他没闻出来斯图身上的素粉味儿。

他俩吃得忘我，对面拿着红茶啜饮的女性似乎稍微抚平了自己的心绪，突然对正埋头咀嚼的两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孟芯妍，草心芯，女开妍，你们可以叫我妍姐，我是孟骐源的小姑姑。”

哗啦一下，斯图觉得他和这位妍姐之间那堵看不见的玻璃墙好像突然间碎了，而对方也终于露出一丝疲惫以及忧伤，朝着他们笑了一下，介绍身边的男人：“他叫拉克申，是我的护卫。”在她动口之后，一直像雕塑一样的拉克申终于开口说了句你们好，随后也端起红茶喝了起来。

斯图猜测他们大概也不想一直保持那种紧张的状态，也许他和张木兆的表现通过了他们所认定的某些标准，所以他们决定在去往事发地之前示好，以期得到来自他和张木兆的更多信息和帮助。

但斯图面上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还在吃薯条，倒是张木兆看起来很高兴，问孟芯妍和拉克申还需不需要再吃点什么。

孟芯妍摇了摇头，只捧着手里还剩半杯的热红茶，表示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拉克申则是自己去点了一些东西回来，随后像风卷残云一般地把一托盘食物全吃光了，看起来也是饿了很久。

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商场才真正开门，张木兆向店员打听了一下，得知负一楼开放得更晚一些，他们大概得在这儿坐到十点半下去手扶梯才会开。张木兆问那电梯呢？店员露出为难的表情，劝他们最好不要坐电梯，但再多就不愿意说了。

虽然她的表现明摆着暗示那电梯一定有什么蹊跷，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替商场解决什么问题，于是就坐着继续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