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真吃的苹果烧鸡。

不同于张明每每提及桃子哥档口的酸爽表情，斯图将第一口鸡肉舀进嘴里之后就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艳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可见只要张木兆想，他是可以做出真的很好吃的菜肴的。

斯图这一学期已经能很熟练地使用筷子，但在情绪比较松懈的时候还是会选择使用起来更方便轻巧的工具，这会儿正一勺一勺塞进嘴里细致地咀嚼，张木兆看他吃饭那么慢那么享受，自己吃饭夹菜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但毕竟只做了一个炖菜和一个小凉菜，吃的再慢也会因为过于专心而不久就被吃光了。

干净的小空盘和还剩些调料和香辛料碎块的大盘子被放在桌上，斯图想快点把碗洗了，但张木兆却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说先歇会再收拾。

“他实在是太懒了！”斯图在心里愤愤地想，但一转念，以前和母亲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要快速而匆忙地完成一切维持生命的活动再迅速地收拾好所有的工具以便于随时打包离开当前所在的地方。这么一来，也许每次吃完饭之后急着收拾的自己才是怪异的那一个。

于是斯图面无表情地挨着张木兆坐在沙发上发呆，听隔壁这个成年人开了一句手机游戏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音效伴随着队伍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让张木兆附近的声场显得很热闹，倒是冲淡了一些安静空间里的寂寥感。

斯图近一段时间频繁地想起远在西方的亲人，他其实有点害怕，害怕这又是某种不吉的征兆，但近一段时间入梦相会的场景依旧是稳定且正常的，那辆魔法列车依旧不辞辛苦地在亚欧大陆之间往返着，为许许多多处在不同空间的人提供会面的场所。

他有点想问一问张木兆，又觉得有些羞于启齿，只能一边犯困一边漫无目的地让思绪飘散着，直到张木兆手机里传出一声：“Victory！”

他侧头去看，发现手机上已经是结算的画面，这游戏他以前在寝室里也看孟骐源和张明、张杰一块玩过，便喃喃出声：“你赢了啊……”

张木兆见他犯困，就把手机随手放在沙发脊上，揉了揉那头还算柔顺的金毛，把人往后一推说：“你困啦？想睡的话可以睡会，我去给你拿盖的。”斯图目下确实是有点迷糊，闻见变听话地斜靠在一边扶手上，等张木兆给他拿来随手搭在卧室某处的大毛毯披在身上。

裹紧了毯子，斯图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张木兆见他睡得安稳，心里隐隐也升腾起一些成就感，总觉得这只从别人那儿接手过来的漂亮小猫终于养熟了一点。他轻俏地走到厨房，抬手往虚空中随意划了几下，随后收拾洗碗乃至给何老师打电话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要是给学校里那群一口咬定“张木兆这个人没有仙根、没有仙缘”的人看见了，只怕是要吓得当场眼睛掉地上。

他没有和斯图打过招呼就把两个人讨论的结果换了一种方式透给了何老师，被对方提醒告诫说从学校里听来的一些不知道根由的传说异闻不要当真，该当故事听当故事听，别给还没真正入内门的学生形成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乃至观念。

张木兆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把自己刚才看似胡诌出来的内容听进去了，这会儿正操心有关斯图“道心”的事呢，虽然不以为意，但还是不由得感慨何老师真当得起一句好老师。

虽然东方人总习惯性地对于外宾倍加礼遇，但像荆仙药这类套着大学皮的修仙门派则不同，东西方修行理论差异太大了，他们实在是犯不着特别捧着或者特别看不起谁，何老师这样其实是把斯图只当做一个从国外来的小孩看，希望他能从五年的交流学习中多少学到一点真东西，甚至还抱着能引他入“道”的期待。

电话打过以后心里就踏实了些，再不济这里也是算是本地最大的宗门，来个把结丹修士也能解决了吧？

张木兆做好所有事以后又去理了理冰箱的冷藏室以及冷冻室，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未来两天的伙食，乐观地认为撑到雪停应该不是问题。

等他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情形，就发现雪又开始下了……

不能说不忧心，只希望何老师那边能快点吧，再下下去，即便是他也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出去给学校里那么多老师学生弄物资回来了。

这种天气即便是搞空投也不会很好操作，又是风又是雪，仿佛十好几个窦娥跪地喊冤一样。

等斯图再醒过来，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中午又睡了一个多小时。他是被一股甜香勾醒的，整个人迷迷瞪瞪地披着毯子站起来摸到厨房，就看见电磁炉上架着一口小奶锅，里面用牛奶煮了红茶，所以才会有股牛奶混着茶香、又奶又甜的蜜的味道。

张木兆刚好从卫生间洗过手出来，见他醒了，挺高兴地说：“正好正好，我还想叫你的。我煮了奶茶，来喝点，再晚就不能喝了。”

斯图一贯清醒得很快，即便是在这种极尽安全的情况下他还是飞速地恢复成一副冷脸，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能喝？”

张木兆就说过了三点之后再喝茶会睡不着觉，斯图指了指锅里实际是很深的棕色但看起来像黑色的茶叶，意思是这是红茶不是绿茶，张木兆就给他挤开，转移话题说厨房太小了让他坐回到沙发上去等。

后面往奶茶里加了点粗糖，端了马克杯递给斯图，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喝，而外面的雪还在下，那种奇异的、安静的落雪声还在持续着，没有再继续刮大风了，斯图觉得这也许是个好兆头。

张木兆简要地说了一下他和何老师打电话的内容，斯图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奶茶已经喝见了底，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看看杯底剩的茶渣。

张木兆仿佛是猜到他想做什么，开口打断道：“别看，别占卜，这件事就交给学校去解决。”

斯图闻言听话地没有去喝那最后一口，转头看过来，问：“为什么？”

虽然他来学校以后占卜的频率比在家里的时候高了很多，但它是真的很便捷也能有效地解决一些问题——何老师如今能安心地呆在家里遥控指挥学校里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他们提前送了一批菜蔬米油过去？

张木兆自己喝完最后一口，把斯图的那只马克杯从他手里拿过来，沉默地拿去厨房洗干净，再把还带着香味的残渣捞起来丢进门边的垃圾桶里。

等坐回到沙发上，斯图还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真是个犟种……”张木兆不由得感慨。

他只能放下手机认真解释道：“在东方，我们有种说法是‘不要过度地窥探人的命运’。”见斯图没什么反应，他只能进而解释说：“那些话说起来太拗口了，我换一种你能理解的方式阐述吧。正如同我们上午聊到的那样，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所追求、学习的‘道’是一种世界的本源，基于每个人对世界本源的理解，不同流派选择不同的方式去对它进行探索。而越接近本源的人，对它的理解最贴近它的真实的人，我们能直观地感觉他们身上的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在不断地延长和拓宽。”

张木兆提醒自己克制，努力地把话题扯回来：“本质上，对于不能接近它、了解它、感悟它的人来说，这个本源是很危险的。而占卜就是一种可以通过本源向未来窥探的捷径。我直说吧，我认为你现在暂时还不具备时常使用这个捷径的资格，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每当面临选择的时候都跑去占卜，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斯图不为所动，甚至觉得他好像说了又什么都没说一样。他对于占卜这件事的理解和张木兆是大相径庭的。

占卜本质上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工具，并且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结果或者说得到一个相对确切的结果，占卜很多时候其实和凡人买来玩的《答案之书》没有什么区别，当它并不准确时，只会敷衍地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就像是使用手机上的地图APP，没有人会因为不了解全市地形而拒绝使用这类工具，也不会有人因为不会造冰箱而去拒绝使用冰箱。

他不觉得需要把一个工具上升到什么“感知天命”、“天机不可泄露”的高度。

这大概是东西方神秘学领域一个很大的区别。

斯图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正统的学习，但他所眼见过的神秘学仪式，那些魔药的制作，无一不是在潜移默化地告诉他这些方法和工具都是为人所用的，人才是一切的主人，最终的结果取决于人，人的心，人的用法，人的决定。他们才是使用、操纵这些的决定性因素。他们尊重自然，却从来不为这些方式以及器具赋予更深的含义。

他坑坑巴巴地想向张木兆表达，但这些东西怎么能被一个还只能阅读简单汉字的人描述清楚呢？

但张木兆还是多少抓住了一些大概意思，最终还是表示会尊重斯图自己的做法，甚至对下一学期他即将要学习的那些关于“天人感应”和“引气入体”的课程报以极大的期待。

而在张木兆这么郑重的提醒下，斯图也突然间生出了一些犹疑，便也下意识地收了收念头，留下了一个“先不要占卜太多”的潜意识。但他不知道的是，同张木兆一起住两个月所学到的东西、或者说被无意间拓宽的眼界和思维，已经胜过在学校里读好几年书的其他师兄师姐了。

可见择师真是一件能改变人命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