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俏俏同江予鹭出了灵雲境之后依旧很有精神，相约出校去对面吃个火锅庆祝一下。她们今日也是头回进入这种规模的秘境，因而连看起来颇为沉稳的江予鹭都隐隐压不住心底的兴奋之情，和俞俏俏手挽着手邀请斯图一道去，看样子是很有些意犹未尽的。

然而斯图毕竟不像她们从小接受的是东方神秘学思想和教育，他虽然也兴奋，但兴奋得有限。再加上他突然很想见到张木兆、和他说一说今天的所见所闻，所以婉拒了两个女生，自己逆着风往学校食堂走。

这一段路其实并不长，但斯图心里还想着在果树丛中见到的鸟雀，因而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等他一路晃到食堂的时候正饭点已经过了，人少了许多，方便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张木兆的档口前面。可能是被风吹得太狠了，也可能是今天确实还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去劳作，斯图刚走到窗口前面就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幸好旁边没有人，不然要被人嫌弃。

张木兆今天也是生意惨淡，明明他卖的加了山楂和樱桃的糖醋排骨很好吃，还有加了菠萝丁的咕咾肉更是正宗的酸甜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名声在外，导致除了几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和一些喜欢他长得帅的女生以外根本没人来买。

他此刻正低头玩着手机，闻声抬头才看见斯图正背着档口弯腰打喷嚏，站起来打开一旁的小门去迎。

斯图进档口已是熟门熟路，路过桌上还保温着的两大盘菜，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虽然不如今天在灵雲境内吃到的小米粥那么香，但对于下午也消耗过了体力的人而言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好在斯图现在面对着张木兆已经有了付钱的意识，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堵着鼻子对张木兆说：“我能不能买两份菜一份饭和你边吃边说？”

张木兆其实是有点吃惊的，因为这是斯图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起“买”这个词，但他并没有像一般东方人那样说些客气话，只将手机应用切到收款页，给斯图说了一个正常价格。

不过他顺便提醒了一下斯图，告诉他学校目前有自营和承包两种模式的窗口，如果遇到那种付款码周围围了一圈黄色贴纸的一定要直接扫码支付，不要直接从老板那里刷。

斯图想起自己见过的付款码贴纸，歪头问道：“那贴的是符咒吗？”

张木兆已经利索开始给他装饭打菜，回过神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聪明！不过只是一种最简单的记录咒语，有时候学校那群大佬懒得去查也就放过了。”

他虽然收斯图的钱，但下手打菜堪称迪拜手法，给挑的全都是最好的排骨块不说，两个菜还是分别拿了一个碗单独装的，没用学校里那种装不了多少的铁餐盘。

张木兆猜测斯图应该是有话想说，就没有问他要不要出去坐着吃，直接把饭菜端到后面一张自用的小矮桌上。

果然，斯图直觉地坐了过去，但不动筷，只侧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张木兆往外面扫了一眼，觉得今天应该也做不了更多的生意了，就自己拿餐盘随意打了些饭菜坐过去和斯图一起吃。

他们之间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奈何排骨虽好，却也是要啃的，因而两个人也是无话。斯图吃饭的速度不慢，一向吃得认真又带着一股难言的秩序感。很快，他因为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地将面前的东西吃完，只留下一座排骨小山。张木兆还在吃，斯图就自己主动开口将进入了灵雲境之后的经历向张木兆细细地叙述了一番。

张木兆听着听着就懂这小孩为什么要跑来找他说这个了。

怕是想从自己这里听些别的说法，亦或者是斯图干脆把他当做对于东方神秘学背景补完的工具了。

他心里头觉得好笑又熨帖，知道斯图没把自己那些在旁人看起来是“疯话”的说法当做不可信的内容，反倒是一句句都听进了心里。

灵雲境啊……张木兆突然有些感慨，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除了灵雲境之外，神州大地还有几处可以上达天外的秘境来着？钧天境、逍遥境、琅嬛境……这么数着一算，其实相较于地上的其他国度，已经算是很多的了。

见张木兆突然开始愣神，斯图也不催促，他撑着脑袋看对方露出怀念的神色，心里愈发肯定自己关于对方的猜测——张木兆不仅不是一般路人，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隐藏角色。

这也是斯图最近一段时间追小说、动画片和电视剧的一点心得：切莫对任何微小的事物漫不经心，断管残沈也可能具备扭转乾坤之力。

好在张木兆并不是那种陷入回忆出不来的老头子，应该说他自己的记忆其实也很模糊，虽然可以说通晓东方神秘学的规则和能够通关的玩法，但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些，从哪里得来的知识，张木兆实际上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回神的时候见斯图正用一种很可爱的表情看着自己，便放下手里的盘子和筷子，抽了张抽纸先递给斯图，随后自己才又抽出一张来擦擦嘴，露出一个微笑来：“说吧，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斯图也擦了嘴巴，想了想，蓝眼睛往左上方转了两转，才提出一个有点笼统的问题：“灵雲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里头可以无视外界天气，只保留内在独立的环境？”

斯图来时路上自己也作了猜测，觉得也可能是像动画片里说的那样，从一副很厉害的画上开辟出一个独立的、可以容纳进许多东西的空间。

而张木兆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告诉他：“灵雲境并不是一个虚造的空间，它是真实存在于神州大地上的。”

“但你不是说……”斯图有些吃惊。

张木兆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我确实是告诉过你，你现在接触的一部分有关于求仙问道的理论其实只是修行人士一种一厢情愿的妄想。”这是他们寒假住在一块时聊过的话题，张木兆那时候告诉斯图，凡人修者特别喜欢给各类事物的名头前加上一个“仙”字，仿佛将灵根读作仙根，将老师读作仙长他们就真的能跨过寿命这条天堑越过龙门变成神仙一样。什么仙器、仙药，也不过是凡人对成仙的美好愿望罢了。

但成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求仙问道是有极限的，如果有人能越过这个极限，那么他也就有了触摸边界的机会乃至跨越边界的可能性。

张木兆看向斯图，但又仿佛在看着的并不是斯图，而是什么十分久远的事物：“神州之上，像灵雲境这样通天彻地的秘境还有二十几个，反正拢共不超过三十个吧。其中陆路上有十八个，剩下的全在海上。”他此时坐在那种最便宜的木制小马扎上，眼神中是满满的怀念：“先问你，听过关于女娲补天的传说没有？”

斯图点了点头，上学期开学那一阵他就从食堂里租书的地方租到过一本类似于《神话百科》的书，虽然没看两天就还回去了，但有关女娲补天、伏羲六十四卦、燧人氏、有巢氏等等的故事还是印象很深刻的。

张木兆点了点头，接着说：“传说这些秘境就是当时女娲补天所遗留下的天柱。当年她斩鳌足以撑天倾，实际上是以巨鳌一族的命数挽救神州大地的命数于危难。就像盘古化为万物一样，当那些鳌足完成自己支撑起人间的使命以后，其中所蕴含的血肉神灵也化做了大约，唔……我算算……大约二十七座、被后世凡人称为‘神仙秘境’的小世界。”

他普普通通地讲了一段话，却蕴含着一段令人心驰神往并且惊心动魄的往日传说。只可惜斯图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神州人，所以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波澜壮阔之处。

从外邦远道而来的少年人只对一件事感到心惊，斯图于心内咀嚼了一番张木兆这段话的含义，直接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所知道的这些传说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呢？你到底是谁？”

张木兆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但从我有记忆起它们就深植于我的脑海中，就像是我因为什么原因能够笃定我所知道的就是正确的一样。

“你也可以觉得我只是个有妄想症的疯子”张木兆说，被斯图打断：“不，我不会。因为我知道那天的风是你引来的。”他说的是孟骐源出事的那天，那一股不像是只靠安全科那些失去意识的人能引来的狂风。张木兆没有明确地承认这件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斯图对面，用一种十分落寞的神情说：“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去。我只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大概是突然生出了一些倾诉欲，只可惜斯图并不是那种解风情会读空气的人，他还有问题要问，于是根本没有给张木兆留下什么伤春悲秋的时间，他说：“那根据你所知道的，这种秘境从物理上是真实存在的咯？”

张木兆愣了一下，尽量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才回答道：“是的，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存在在现世的‘折叠’里，凡人都有机会挤进去的，只要能找对方法。”

斯图闻言点了点头，他隐约觉得灵雲境的打开方式应当和声音有关。而张木兆则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开始对相关的知识进行补完：“东方各地域自古以来都有类似这种误入仙境的传说。神州的桃花源，日本的神隐，韩国的鬼，都是这一类的事情的衍生。又因为日本和韩国本土并没有秘境，他们本质上都是受附近海上的秘境仙山所影响，所以这类事件发生的频率和地域都极其不稳定。”

斯图平日对地理并不太了解，于是张木兆便从手机上搜了一张世界地图给他看，顺便指了指从爱尔兰一路过来有多远。

只可惜斯图是那种钻进一件事眼里就只有那一件事的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故乡，只看着日本的轮廓提出一个问题：“这块地方看起来怎么像是从神州大陆分出去的？”

张木兆也凑过去看，脑袋和斯图磕到一起，他稍微退开了一些说：“这我就不很清楚了。但是根据考古的结果而言，板块漂移应当是更早一些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斯图挠了挠被撞到的那边脑袋，再度提出那个问题：“所以对于你们而言，科学和神秘学的分界到底在哪？”

张木兆抱着双臂，很无所谓地说：“看你怎么理解，本质上东方神秘学以及发展到如今的一些科学理论都是在对现今的世界求解，只不过两边所探寻的东西既有相交的部分也有不相干的部分。就像下雪那会儿我跟你说过的，当我们认为天气预报看天气比起卦要来得更方便准确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直接看天气预报。”

斯图严谨道：“但天气预报没有预测到本市的天气会受到那个什么什么地的影响使降雪扩大成雪灾。”

张木兆耸了耸肩：“那个叫作‘三毒七苦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确保科学技术和神秘学的共同发展。不然如果只笃信其中一方，当我们需要用到另一边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坐起来了一些，稍微有些严肃地说：“未免你不太清楚神州近代史，我直接告诉你，我们曾有过一段非常黑暗且受害深重的被侵略史。即便是对于有些不同凡响能力的修道者而言也是如此，大厦将倾，他们无法做到力挽狂澜，但也尽过力，并承受了很大的损失。有那段日子打底，上头成立国修委就是为了保留东方修行者这一块的实力，以应对未来还有可能遭遇更大规模神秘学事件的可能性。”

斯图觉得张木兆的说法有故意拔高立意之嫌，并且非常的官方，并不是他个人的想法。

张木兆面对斯图的吐槽，伸了懒腰，把自己的披肩发重新扎了一遍，用一种很无赖的语气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年准备入党？”

斯图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青年版的何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