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般人的吃饭顺序截然不同，这两个饿狠了的家伙是各自吃过两碗饭以后才开始直接用手捻干煸藕丝吃的。

斯图此前并没有吃过“藕”这种蔬菜，在向张木兆询问过以后才知道是莲花的地下茎，原本是长在湖底淤泥里的东西，洗干净以后里头却是相当干净的淡黄色或者奶白色，也有粉红色的。

湖省的人大多爱吃这东西，可以拿来炸制、炒制和炖汤，张木兆说如果斯图还有肚子的话，他可以去外头再端一碗藕汤给他尝尝。

他原本以为斯图会婉拒，没想到对方竟然点了点头，张木兆只得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自己去夜市上找常吃的小摊买藕汤。

那老板娘是个看起来不怎么好惹的面相，虽然因为做着生意常在面上挂着笑脸，但又因为常年操劳而看上去并不很松弛或慈祥，是斯图几乎不曾深入接触过的女性长者类型。

好在她虽然看着不好相与，实际上心地善良得很，平日遇见年老的乞丐都愿意舍上一碗饭菜，所以本质上是凶而不恶，见斯图一个人坐着就不动筷子也不动手了就主动坐过去搭话，问他今天的大肘子好不好吃。

斯图不懂如何应付，但也不会无故朝着不认识的人甩脸子，于是就乖乖地问什么答什么，何况今天这餐饭是真心好吃，不一会就把老板娘哄得真心笑了起来。

刚好老板又从厨房里炒了个菜出来，是一盘泛着紫色的蔬菜，老板娘就招呼老板给分了一小碟过来，指着那菜让斯图尝一尝，说是家里有关系弄到的正宗洪山菜薹，虽然因为是最后一茬也不像时候正好的那会那么甜脆了，但作为江城一道特色还是很值得一试的。

就这么吃着聊着，斯图不知不觉就被经验丰富的老板娘套出了不少话，知道了他是张木兆学校里的交换生，老家在爱尔兰，是个挺冷的地方，也知道了学校最近要承办一个全国性质的比赛，所以他和张木兆都挺忙的。

荆仙药的八卦一般是传不出去的，仙门自然有自己约束学生的方法，就连学校作为专科大学招收的普通学生也都莫名嘴严，所以即便是附近的商户也很少能听到有人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老板娘听得高兴，一秃噜嘴把心里话问了出来：“我看你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是在担心这次比赛的事情吗？”

斯图愣了一下，看着老板娘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的面颊，几乎是没什么挣扎就吐露出来一点：“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点想我妈妈了……”

老板娘的神情顿时变得很温柔，她伸手拢了拢自己垂下来的发丝，用一种看孩子的目光看着斯图，安慰一样地说：“想她了就回去看看，现在坐飞机也很方便，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那么远。”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往斯图身上穿的衣服扫了两眼，可能是觉得这孩子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外国人那么有钱，就又补了一句：“要是不方便回去的话，多给她打几个电话也是一样的。你想你妈妈，你妈妈肯定也很想你。”

斯图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双手揪住自己大腿上的裤子布料，用一种冷静的语调说：“她也许……不会很想我，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老板娘好像是才意识到斯图和她一直是用神州话对谈的，惊呼了一声“哎呀你神州话说得好标准！”随后又被斯图话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怎么呢？”斯图没办法把事情都告诉她，也不想说谎，就只能闭上嘴摇了摇头。

老板娘见他不说，知道肯定是涉及到隐私了，但她可是活了这么大岁数又见过那么多人的人，见斯图这样哪能不知道这孩子在忧心难过什么呢，于是就真心实意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她愿意花钱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读书见世面，可见心里面一定是爱你的。有时候不要看她面上对你是什么态度，要看她都为你做了些什么。自己的亲妈，她不来贴你你就去主动多贴她么，母子之间总不会有什么隔夜仇的。”

说着说着又开始说起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儿子，斯图见她带着一脸掩不住地自豪说儿子的成绩多么好，为人多么懂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羡慕，羡慕那个小孩子可以被母亲这样正大光明地提及。

天还冷着，所以夜市上买汤的人也就多一些，张木兆排了一会队才端着一份中碗的藕汤回来，进店就听见老板娘在对斯图说自己儿子的事情，而老板则趁她不注意偷偷在一边倒上了一小杯白酒边吃边喝。

张木兆不确定斯图现在是不是愿意听到这类事情，便走过去站在桌前放下汤，等老板娘注意过来，就冲着老板努了努嘴。果然，老板娘一见老板偷偷喝酒就控制不住地露出自己相当泼辣凶悍的一面，都没顾上和斯图打个招呼就坐回到他们俩吃饭的那张桌子开始对着老板数落。

就在这吵吵嚷嚷的声音里，斯图从张木兆排队买来的藕汤里舀出来一些到自己碗里，随后一勺一勺地细细品味，他对比了一下干煸藕丝和藕汤里莲藕口感的区别，猝不及防地对着张木兆问了一个问题：“你说这种植物是生长在水里的，那么灵雲境里面那条河里面会有这些吗？”

张木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回答道：“应该不会有，灵气过于充沛的水域里通常没有什么水生植物可以存活，连动物都会比较少见，要说的话，秘境里的大部分河流都只是一种假象，本质上它们都是灵气凝结以后从气态转化成为液态的一种形态，是不适应任何生命长时间生存的。”

他一骨碌地说了一长串以后才意识到自己都讲了些什么，就见斯图用小勺子挑着一块藕，用一种笃定的眼神看着自己：“所以你肯定是个特别厉害的修者，所以才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张木兆原本也没向斯图隐瞒的意思，但他自己的事情其实自己都不能完全弄明白，也就没什么讲出来的必要，闻言也只能苦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好在斯图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格，更何况现在对着的人是张木兆。他吃下一块被煮到粉糯的藕块，转而问起了张明和宋明朗的事情，张木兆叹了口气，说：“这事不好在外头讲，一会回家以后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吧。”

斯图点了点头，张木兆就重新拿起筷子去夹早已经凉透了的藕丝吃，肘子还剩下一点渣，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等张木兆把藕丝里的碎洋葱都挑出来吃干净以后才找老板娘结了账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斯图被老板娘塞了一袋早餐会喝的那种黑豆豆浆，她只冲他鼓励地笑一笑，没有说什么多的话。

斯图也感激的笑笑，老板娘像是才注意到他是个帅哥这件事，冲着张木兆喊了两声让他以后多带斯图来。张木兆懒懒地朝身后挥了挥手，并没有回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越走越冷清，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两个人动作相当利索的上楼洗澡前后躺到床上，张木兆才像讲睡前故事一样把他自己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一整天经历的事情讲了出来。

事情要从他先接到斯图的电话开始说起。

当时张木兆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起卦去算，还是要斯图他们先告知学校这事。何老师先是打电话安抚了两个学生，随后马上找到了张木兆，要求他和学校安全科的人一道出去找人。

修者大都能够对一些事情有所预感，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斯图这样感觉得那么具体那么准，但他们对于吉凶趋向还是会有自己的判断，何老师就是觉得这件事要交予张木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学生的安全才会不顾安全科一些人的反对立即联系了张木兆。而因为种种原因，张木兆没能来得及跟第一批人出去找，在算是收到何老师的委托之后自己起了一卦，大概知道了失联的两个人目前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但实际上算不得完全平安。

好在学校安全科这次不仅反应颇快，还采取了一些办法追踪到了学生的痕迹，到凌晨的时候，张木兆跟着拿到灵雲境内一位大佬卦象的第二拨人一道出门，前往江城水系一处比较偏僻的河岸边上，在铁厂旧址所在的滩涂上找到了完全没事和仅受擦伤的宋明朗以及张明。

过程中他们一行人遭遇了鬼打墙，张木兆很是装疯卖傻了一番才将他那队人引到正确的地点。

回来的时候张明因为受了伤就被直接放回去了，而宋明朗作为意识清醒并且没有受伤的人被带到安全科内进行询问。张木兆因为对这件事也有所怀疑就跟着一起去了，结果弄到过了晚饭才结束，正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食堂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斯图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像是出了什么事一样，叫他赶紧过去领人。

斯图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强撑着精神听张木兆说完这些就一歪脑袋睡着了。

张木兆甚至还没有讲到从宋明朗视角得知的本次失联事件的全貌。他见斯图连睡着了也微微皱着眉头，发自内心叹了口气，独自躺在黑暗里盘算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孟骐源的事没有结果，或者说还没能被揭开全部的真相，宋明朗以及张明因为好奇被人勾引到另一处怨气深重的地方差点又被人当做它们的引线引爆了，学校这边已经第二次有学生不自觉地陷入到危险的境地、却偏偏马上就要举办号称几年一度且能改变命运的仙门大比，目前也分不出人手再去调查深入，只能先应付过这场“盛会”再说。

大比中有想要对孟骐源身死一事追根究底的年轻人参与，并且根据安全科这边的安排来看似乎这次比赛远不像他设想的那么简单。张木兆之前想岔了，觉得这无非又是一场凡世修仙者的作秀之举，直到后面斯图他们被安排了全年级合训，他自己也随之进入到灵雲境内反复地熟悉路线并进行安全演习，很自然地发觉这场比试不仅是认真的，还是一定程度上具有一些危险性的。

前日他从何老师的心音中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得知这次所有新生在参与之前竟还需签一个所谓的安全协议，也就是俗称的“生死状”，便愈发觉得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场普通比赛了。按照学校作为参赛场地提供方的作为，加上那些一来就隐匿到秘境中根本找不见人影的央派人员，很明显这次活动并不是各宗门乐于参加的，上面甚至还有意地派了人下来插手。

如果将所有的秘境全算在内，那么上头这次派下来的人是相当多的，在国修委省修委都还必须维持住自身部门正常运作的前提下，可以说他们是下了血本。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搅合在一起，虽然大体上、本质上和张木兆关系不大，但他还是替何老师隐隐生出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联系到今天斯图莫名且突发的异常情绪，总有种这次的两件事互相脱不了干系并且都不好应付之感。

实在不行的话，张木兆悠悠又叹了口气，定了定心决定只尽力看住斯图就好，毕竟他愿意去做校工已经算是偿还这所学校的因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