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钟灿抬起头看着姑姑:“那就见一面吧。”
姑姑喜笑颜开:“行,我一会儿给她打个电话,她下午应该就能过来。”
下午三点半,钟灿等在路边。
她的心情有些忐忑,因为即将见到陶诗惠。
姑姑一个电话过去,陶诗惠二话不说便往城里赶,姑姑刚才又接了通电话,说是就要到了,让她出来接。
不时有小轿车驶进医院,身后的栏杆一会儿升一会儿降,钟灿站在保安亭外边儿,做着心里建设。
待会儿见到她要怎么打招呼?陶诗惠能认出来她吗?她能认出来陶诗惠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心里接踵而至,钟灿的脑海里甚至开始想象画面。
汽车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钟灿抬眼看去,一辆黑色小轿车在路边停下,随后车门打开,从驾驶座里缓缓走下来一个女人。
高挑的个子,利落的短发,白皙的皮肤,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包含着急切与期待。
阔别多年,钟灿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的人就是陶诗惠,她的母亲。
陶诗惠的目光还在四处搜寻着,正在钟灿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时,陶诗惠已经注意到了她,刹那间,两人视线交汇,两两相望。
想象中激动人心的场面并没有来临,陶诗惠只是淡然的笑了笑,然后朝她走过来。
“灿灿。”
她如此熟稔的打着招呼,仿佛再过不同寻常。
钟灿插在口袋里的手攥了攥,然后也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开口,只是露出一个很腼腆的微笑。
陶诗惠穿着黑色毛呢大衣,迎风走来,开口说的第二句话是:“走,去看看你爷爷。”
“好。”钟灿转过身,与陶诗惠并行进了医院。
坐电梯的时候,陶诗惠突然看着她说:“怎么才长这么高?我还以为你起码得有个一米七呢。”
钟灿扭头看她,陶诗惠满脸笑意。
“发育不良吧。”钟灿又偏过头,电梯的镜子映照出她的脸。
两人都不再说话,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进了病房,陶诗惠去跟爷爷打招呼:“身体咋样啊?我来看灿灿顺便也来看看你,在医院住的怎么样?”
爷爷眯起眼笑笑:“哎呀那饭做的再好吃也吃不了多少啊,你吃过饭某?”
这都下午了,自然是吃过的。
不过像这种“你吃饭了没”的问候已经成为乡里乡村的习惯,出门见人打招呼必要问上这么一句。
陶诗惠也笑着说:“吃了吃了。”
爷爷乐呵着:“哦,那行。”
姑姑在一旁开口:“灿灿咋不说话?不好意思?”
钟灿着实有些尴尬:“不是,没什么好说的呀。”
陶诗惠看她一眼,眼里仍是笑意:“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见到我肯定生疏。”
钟灿抿嘴一笑,没有接话。
陶诗惠又扭头对着爷爷说:“一会儿我带她去商场逛逛,给她买两身衣服。”
爷爷想点头,但姿势不方便,只好笑着眨眨眼说:“去吧去吧。”
又在病房聊了会儿,陶诗惠带钟灿出了医院,上了车钟灿坐在副驾上,闻到一股好闻的香薰味道。
陶诗惠提醒她:“把安全带系上。”
钟灿低头去季:“哦。”
进了商场陶诗惠让她自己挑,钟灿看了一圈最后看中一件浅粉色的羽绒服,拿起来对着镜子比了比,感觉挺显白的。
但是犹豫了会儿她还是拿上了旁边同样款式的黑色羽绒服,然后拿给陶诗惠看:“这件怎么样?”
陶诗惠上手摸了摸:“款式不错,布料也可以。只有这一个颜色吗?”
钟灿:“黑色耐脏。”
陶诗惠看她一眼,把衣服递给她:“行,你先进去试一下,买衣服不能光比划着看。”
钟灿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出来的时候陶诗惠端详着看了会儿,最后点点头:“挺合身的,就这件吧。”
“好。”钟灿进试衣间把衣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
再出来却看见陶诗惠手里又拿了粉色那一款,然后对她说:“这一款也试一下,颜色挺好看,应该挺衬你的。”
钟灿心里感到很不好意思,陶诗惠却只是温柔的看着她,最终她还是接过了衣服,又重新换上。
陶诗惠显然很满意:“这件很不错,你穿上好看。”
钟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微微有些苹果红:“那就拿粉色这件吧,黑色的不要了。”
陶诗惠替她理了理衣服上的帽子,闻言道:“不用啊,两件都拿了,换着穿,黑色也确实耐脏。”
说完陶诗惠利索的带着她去前台结账,身上的那件粉色羽绒服也没让她脱下来,直接剪了吊牌让她继续穿着。
刷卡结完账本以为结束了,陶诗惠又带着她去买了两双鞋,和一顶糖果色的流苏毛线帽。
最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陶诗惠又问她:“饿不饿,去吃饭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钟灿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都可以,什么都行。”
陶诗惠手扶着方向盘掉头:“那火锅怎么样?这个季节很适合吃火锅。”
钟灿轻声道:“好。”
火锅店里,钟灿与陶诗惠面对面坐着,烟雾缭绕随着沸腾的锅底而不断上升,挡在了两人中间,互相看不清对方。
“听你姑姑说,你在学校成绩不错啊?”陶诗惠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钟灿拿筷子搅拌着料碟,音量不大:“嗯,还可以。”
“吃吧,菜熟了。”陶诗惠拿起筷子,又想到什么,“你姑姑说你不喜欢别人给你夹菜,因为有点儿洁癖是吧?那我就不给你夹了啊,你自己吃,多吃点,看着太瘦了。”
钟灿筷子下了锅,夹了片土豆,蘸着酱料吃起来。
这顿饭吃的异常舒心,没有钟灿想象中的尴尬和不自在。
陶诗惠以非常自然的态度同她聊天,极有分寸的把握着尺度,让饭桌上两人的氛围还算融洽。
没吃多久,钟灿放下了筷子,陶诗惠看她:“不吃了?饱了?”
钟灿点点头:“嗯,饱了。”
“这么快。”说着陶诗惠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擦嘴。”
钟灿接过,胡乱擦了两下。
陶诗惠站了起来拿上包:“走吧,送你回去,你姑姑说你要回去看奶奶,明天上学我送你来。”
吃完饭时间还早,陶诗惠从城里把她送回去时还不到八点,奶奶看着电视,吃着捞面条。
陶诗惠进了屋,奶奶吓了一跳,因为出乎意料,反应过来后又招呼陶诗惠坐下喝茶。
陶诗惠没有久留,一杯热茶的功夫便起身走人了。
奶奶问钟灿:“你妈咋来了?”
钟灿三两话概括完:“姑姑一直跟她有联系,问我想不想见一面,我就见了。”
奶奶又坐到沙发上,拿起筷子:“哦,这样。”
钟灿看了眼她碗里的面条:“都凉了吧,别吃了。”
奶奶挑起一筷子放嘴里:“不凉,热着呢。”
钟灿欲言又止,最终无奈作罢。
奶奶边吃边问:“你爷爷这两天咋样?还行吧?”
钟灿掏出作业写:“还行,过两天我姑父来接你去医院看看。”
奶奶端起碗喝了两口汤,拿手抹了下嘴:“嗯,你姑给我打电话说了。”
第二天下去陶诗惠来接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问她:“灿灿,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姑姑给你我的电话了吗?”
钟灿掏出手机:“还没。”
陶诗惠:“那正好,你记一下我电话。”
钟灿:“好。”
加好之后,陶诗惠对着她笑笑:“周日放学我来接你吧?”
钟灿点点头:“行。”
进了校园,手机突然传来消息提示音,打开一看,陶诗惠给她转了一千。
钟灿回头去看,陶诗惠早已不在原地。
接着她又发来第二条消息——灿灿,你姑姑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以后你的生活费我管,这么多年我也没养过你,趁现在有机会能补偿就补偿,你别不好意思,你把钱收了,也免得我心里愧疚。
钟灿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几秒后她点了收款,然后给陶诗惠回了条消息:谢谢,但是这些年我不怪你,我知道不是你不要我的。
陶诗惠很快也回了过来:好的,灿灿。
钟灿没忍住笑了下。
一进教室,抬眼便看见周咎,对方看到她貌似愣了下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钟灿今天穿着那身粉色羽绒服,头上带的是陶诗惠给她买的流苏帽子,还围了周咎送她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让人觉得怪暖和的。
齐悠正拿勺小口小口吃着烫嘴的烤红薯,不经意间抬了个头然后眼睛微微睁大:“哇!灿灿你买新衣服了?好好看,哎这顶帽子哪儿买的?快来快来给我摸摸。”
钟灿便真的走过去,然后弯腰低头让她摸,齐悠摸了一把她的头,然后又揪揪垂在她胸前的帽子上的流苏:“怪好玩嘞。”
钟灿直起身,回了座位,桌子上也放着一个塑料袋装着的烤红薯。
齐悠指指:“快吃快吃,可好吃了。”
“嗯好。”钟灿放下书包,然后喊:“周咎?”
“怎么了?”周咎侧了侧身子扭头看她。
“我数学作业有两道题不会,你给我讲讲呗?”钟灿满脸堆笑看着他。
周咎完全转过来,单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看她:“拿来我看看。”
钟灿就把卷子摊开给他看,然后小心觑着他的神色,两秒后,周咎笑了一声,抬眼看她:“空的有点儿多啊?”
钟灿讨好的拱拱手:“拜托拜托。”
周咎眼里笑意更甚,然后顺势拿起她桌上的笔,朗声讲了起来。
一节课后,钟灿呼了口气,心满意足:“可算讲完了。”
周咎眉毛一挑:“嫌我讲的慢?”
钟灿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怎么会?我是自己学的有点儿累了。”
周咎手里还拿着她的笔,转了又转看的钟灿烟花缭乱,只听他问:“现在还讨厌数学吗?”
钟灿没有任何犹豫:“讨厌啊,我会讨厌数学一辈子的。”
周咎看着她,钟灿继续道:“但是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上数学课的时候胆战心惊了。”
周咎:“为什么?”
钟灿不假思索:“因为有你啊。”
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儿不妥当,然后找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很怕铁面张的,你是他课代表,有你在总是能给我行方便的嘛。”
齐悠从旁边伸过来一个大拇指:“此言有理。”
周咎意味深长的看着钟灿,最终缓缓道:“知道了,会给你行方便的。”
钟灿心虚的挖了一大勺烤红薯塞嘴里,然后傻呵呵笑笑。
周一的例行早会,同样的时间时间地点,李延被全校通报批评。
尽管他人已经不在学校,但自此,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彻底坐实,不少人唏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钟灿听着议论声四起,看向站在他侧前方的周咎,对方仿佛对这些充耳不闻,眼神朝着前方,脊背挺的笔直,他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她,然后弯唇一笑,目光璀璨。
钟灿突然就想起刚开学那会儿,面对众人的议论,周咎也是这样,对那些风言风语漠不关心。
这样的人内心一定足够强大,不畏惧任何流言蜚语,永远能正视自身,目光坦然。
周咎转了回去,钟灿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