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与巡警的死讯一同送到,算好了时间似的,显然不同寻常。
邀请函的背面有烫金质地的勾边,正文部分写着:周日晚九点,白金会所。
纸张洒金,拂动间有香味散出。
简若沉翻转手腕,拿着信封一倒,里面掉出来一张白金会所的VIP卡。
他脸色微沉。
这个送信人所写的“一件礼物”究竟是指巡警的死讯,还是这张白金会所vip卡?
关应钧走到侍应生面前问:“有没有看到送信人长什么样?”
他眼神如刀,凌厉凶悍,侍应生被看的缩起脖子,小声回答:“是我们店的外送跑腿。”
90年代没有外卖app,外卖还被称作电话订餐。
提供这项服务的大多都是中高端餐厅。他们会雇佣动作利索,车技好的送餐员来满足客人的需求。
皇记就是其中之一。
“他人呢?”关应钧掏出证件展示,“西九龙CID(重案组)查案,配合一下。”
侍应生忙不迭点头,“我现在就去帮你叫。”
他不是没见过警察,但关应钧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他腿都被看虚了,出门时还撞到了门框,嘶了一声后停都不敢停,跌跌撞撞去找人。
简若沉等人走远,举起邀请函对光观察。
发现“一件礼物”这四个方块底下都有一道细而虚的灰色横线,黑体字也比纸面高出一小截。
四个正方形纸片里面的字大小不同,但却都被贴在了纸片中间。
那个“件”字比其他三个字都小。
按照它在文章中的排版,切下来时应该能切到它周围的字才对。但是没有,这个“件”字切得干净又利落。
而且这些正方形纸片裁剪地大小完全一致,直角尖尖,像用尺子量过。
简若沉看完,拿着邀请函给李长玉展看,“老师,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疾病?”
他有点不确定。
毕竟他擅长的是犯罪心理学中的微表情心理学和审讯心理学。其他方面缺乏实践,而李长玉早已从业多年,经验丰富。
李长玉带上老花镜,细细看过,鼓励地问:“你说说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
“大多数犯人在利用报纸来遮掩自己的字迹时,不会特意将大小不一的字剪成完全一样的方块。”
简若沉直说结论:“这些字分明是从报纸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来,然后粘贴到大小一致的正方形中央,最后才统一贴在了邀请函上。”
“正常人做不出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您看,这个人贴字的时候,还在下面用炭笔画了线对照着贴,这就更多余了。”
“这种对整齐近乎偏执的追求,让我怀疑他多半有OCD焦虑障碍。”
这种病症有个更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强迫症。
李长玉欣慰地看着简若沉,“判断不错,知识面很广,分毫不差。”
他回国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浪费三年时间在宣讲推广讲座上,收不到中意的学生,没想到能白捡一个有基础的。
李长玉笑容慈爱,“还有吗?”
“没有了。”简若沉颇有一种上课被老师点名的酥麻感。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看漏了?
李长玉一拍手,“确实没有了。”
简若沉:……
原来李老师是在逗学生玩。
他抬手摸了一下耳朵上的红痣,转头问:“关sir要看吗?”
“嗯。”关应钧凑上前,半弯下腰,摆了个扎马步一样的姿势低下头,仔细打量简若沉手中的邀请函。
两人凑得进了,关应钧鼻尖钻进一股奇妙的香味,像是柚子的气味,又凉又甜,间或掺杂了一丝甜腻呛人的香水味。
他眯起眼,微微侧了一下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简若沉垂落在颈侧的发丝,蹭过了一个温软的尖。
关应钧一垂眸,看见简若沉耳朵软骨尖上的漂亮红痣近在眼前。他意识到两人贴的有点近,那股不自在又猛地升上来,甚至比坐在沙发上时更甚。
他往后退了一步,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摊开在手心,“邀请函放上来,我看一下。”
“哦。”简若沉把邀请函放上去。
关应钧用手帕捏着邀请函的一脚,往鼻尖上凑了一下,然后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Lancome Tresor 的香水。”
他又闻了一下,这回打了两个喷嚏:“璀璨系列,这一款名字叫珍爱。”
这邀请函简直像是在香水里腌过,熏得人发昏。
关应钧发昏间想到了之前闻到的柚子味。
香水是邀请函上的,那柠檬柚子味就是简若沉身上的了?
“这也能闻出来?”简若沉不信,凑过去闻了一下。
香味也不刺鼻,感觉和大多数香水没什么两样,味道都没有关应钧身上的红茶烟味重,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打那么多喷嚏。
他抬手闻了一下自己,没有味。
关应钧是狗鼻子不成?
简若沉探头问:“还有什么?”
关应钧侧目,对上一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
他发现了,简若沉好像更有恃无恐了。仿佛断定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会暂时放下怀疑。
可简若沉要是没被换人,一身本事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判若两人?
关应钧从兜里掏出几根棉签,逐一蹭了蹭邀请函上的字。
擦前两个字时,棉签只有头部微微发灰。擦到“礼”字的时候,棉签猝然变黑。
简若沉恍然,“礼物这两个字的油墨很新,应该是最近印刷的报纸。”
关应钧嗯了声,又甩了两下邀请函,纸张发出硬挺的哗哗声,香水的气味顿时更加馥郁。
他被熏得眼睛发红,“纸张很厚实,上面还有烫金和高温压花的工艺,这邀请函不便宜。”
简若沉点着头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这邀请函是在特定的高端礼品店买的。香江这么多礼品店,你准备怎么找?”
关应钧捏着邀请函,心头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简若沉竟能跟上他的思路?
他刚做出一个动作,简若沉就能说出这个动作所得出的结论了?
医学院能养出这种人?简若沉或许不是外面派来瓦解警局的谍战人才,但他身上一定有鬼。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侧,那股又凉又甜的柚子味顿时冲淡甜腻的香水味,缓解了鼻尖的痒意。
关应钧不动声色吸了一口。
简若沉见他不回话,更好奇了,微微抬起一侧手肘,碰了关应钧一下,“怎么找?”
九十年代,商场没有监控,想根据一张邀请函找人难上加难,难道要拿着邀请函一家一家店问?
关应钧回神,“托线人找。这种小事可以让他们去做。”
他一边看表一边往门口走,等脱离了柚子味包围圈,便放松下脊背,“那个侍应生叫人叫到哪里去了?”
李长玉道:“你急什么?一碰到案子就火气大?该多喝点凉茶下火。”
简若沉一听凉茶两个字就头大。
他上辈子上大学之前都在广东长大。军区大院食堂里的炊事兵一到夏天就煲凉茶。
一煲就是一大锅。喝得人都要变成凉茶了。
凉茶绝对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饮品。
简若沉小声道:“喝凉茶不如喝甜水,烦心的时候就喝冰可乐和甜酒。”
关应钧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十九岁,还年轻着呢。
不知道男人下火只需点两根烟抽,或者把被子一盖,自己和自己睡一觉就好。
关应钧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刚点燃吸了一口,刚刚的侍应生就满头大汗地拉着一个人姗姗来迟。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防水充棉冲锋衣,鼻尖和面颊冻得通红。
他捂着兜,满眼警惕,“信是别人让我送的啊,让我送信的人说了,钱是我的了。阿sir,你不会要把钱要回去吧?”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关应钧对着来人又亮了一次证件,“他给你的现金吗?长什么样?”
“现金。”跑腿冲锋衣男怕被收钱,很是配合地掏兜,把钱拿出来展示,“长这样。”
简若沉哭笑不得,“他是问给你钱的人长什么样。”
“哦……哦哦。”男人憨憨挠头,囫囵把钱塞回兜里,“我没看清脸,但是……”
男人伸手比划,“他跟我差不多高,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衣服有点旧了,看上去一般有钱,感觉比较年轻,手背上贴着医用棉球,可能刚打过吊水。”
他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漏说的才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关应钧拿着随身的工作本,笔走游龙记下男人的口供,急匆匆收了本子,对着人伸手,“钱给我。”
男人顿时捂住口袋,“不是吧阿sir,我还不够配合吗?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不要你的。”关应钧催,“快点。”
男人不情不愿地把钱拿出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见关应钧将那打钱装进物证袋,脸都要发青了。
简若沉张了张嘴。
余光却见关应钧把一个磨毛了边的皮夹拿出来,数出一样的张数,放到男人手里,“你的钱上可能有线索,我要留着,但不白拿你的,用新钱跟你换。”
男人顿时喜笑颜开,舔了下拇指,搓着票子点了一遍,“多谢警官!还是连号的新钱,多谢警官!”
他把手举在额角,对关应钧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下次还有需要再找我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伸手揉了一下耳尖,摩挲着上面的红痣。
原来关sir不是不会做人,而是觉得没必要。
他要想收买人心的时候,做得也不差。
关应钧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抬手把餐桌边放着的账单拿走,又从钱包里抽了100块塞到李长玉手里,“时间紧,我要立刻回西九龙总部,李叔,您和简若沉一起打车回学校吧。”
简若沉幽幽道:“关sir,喝酒不开车。”
关应钧脚步一顿,视线瞥向餐桌上已经被三人喝空的红酒瓶。
简若沉抽出关应钧放在李长玉手里的一百块,快步跑出去把没有走远的跑腿冲锋衣男喊回来,“100块,帮我们开一下车。”
他揽着跑腿小哥的背将人带回包厢,哥俩好似的,“没送过阿sir吧?关sir现在有个案子,很着急的,会飙车吗?”
跑腿小哥感觉电视里那种“跟上前面的车”之类的戏码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顿时摩拳擦掌,“会得很!”
关应钧就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抛给财迷跑腿小哥,转头简若沉道:“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回西九龙总部。”
他又问李长玉,“李叔,您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sir:突然被管住。
李老师(感慨):这犟脾气终于有人治了,感觉血压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