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急报！严将军与郡主他们离营不到一月，北境几日暴雪连天，霍将军觉得不对，立刻调动前线排阵扎营，轮流守城，果不其然北狄大军冒雪压境！霍将军即刻派人速报定京！”宫人嘴皮子都要擦出火花，又呈上一封密函，“还有南境送来密报，请圣上亲启！”
圣上大惊，接过密函快速扫过，面色沉重得可以滴出墨汁来。
“今日便先到这儿吧。”圣上大手一挥，“严将军，明辉云舒，跟我来。”
姜翎与宁珏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她向他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与冯云舒一同离开。
圣上与皇后走后，殿中一时沸腾起来。
宁珏冲太子交代几句，立刻出宫前往乐一阁。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离宫，昭王慢吞吞吊在后面，神色晦暗。
“昭王殿下。”
昭王闻声转身，只见李尚书抱着手臂，状似安抚他道：“姻缘此事不可强求，殿下无须为此伤神……”
李尚书一直懒散的眼眸忽然掀开，迸出刺人的寒光。
“当断则断，您说是不是。”
……
一场诡异的闹剧就此收场。
南境密报，严老将军突发心梗，虽说是暂且保下一命，不过以他的身子骨，也很难再领兵作战了。
为了不引起骚动，严天野只说老将军启程回京了，对他的身体之事秘而不宣，只派了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送信。
军不可一日无将，严将军只得提前出发赶往南境。
姜翎也没时间考虑赐不赐婚之事了，与冯云舒即刻又踏上了回归北境的路。
轻骑从乐一善堂门前掠过，宁珏听到马蹄声，在烛火中微微抬头看向窗外。
舒剪秋立刻会意，轻声道：“是严将军的队伍吧，郡主她们应当是从北门走，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出发了。”
宁珏收回目光，看向案几前汇报的人，赫然是方才在宫中为姜翎查伤的女医。
那女医语气迟疑一刻：“情况就是方才说的那些了，不过明辉郡主的伤虽好了……但伤及脾腹，恐难以再孕，却是真的。”
舒剪秋怔忡一瞬，看向宁珏。
可宁珏却似听到今日天气那般平淡，只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回吧。”
待女医离开后，舒剪秋顿了顿，很快也明白过来。
“殿下不在意？”
“只要她人好好的，其他的，本王都不在乎。”
……
今年的秋格外冷。
才出了定京城没多久，就感觉到秋风凛冽。
轻骑骏马奔驰，寒风刮在脸上生疼。
掠过的林间只有马蹄阵阵，深秋的夜里居然听不到任何动静。
姜翎率先慢下脚步，轻扯缰绳，谨慎道：“不对劲，我们入了迷障。”
“观察一刻，先破阵。”冯云舒仔细查探周围情况，边嘱咐道，“都别离得远了。”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箭雨朝她们袭来！
亏得她们带的这队骑兵皆身手不凡，姜翎双刀出鞘，将箭雨斩于身前。
冯云舒且防且演算，不出片刻，她低呵一声：“东北方向，破！”
一队人由冯云舒打头阵，姜翎收尾，如同一柄利剑朝着东北防线冲去！
几波箭雨挡下来，他们破除迷障后视线终于清晰了些，冯云舒略微松一口气，却只见一张大网朝着姜翎兜头盖去！
“阿翎——”
姜翎避之不及，挥起双刀想将大网斩断，刀刃碰撞出金属之声，这网居然如此结实。
可恶！
这分明是针对她的一场埋伏！
四面八方涌来更多黑衣刺客，他们缠住冯云舒几人，逼得大家连连退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刺客人太多了。
姜翎咬咬牙，高声呵道：“云舒你们走！”
“不行！”
“走！他们的目标是我！北境还在等我们！”姜翎尽量将自己向网外挪动，声嘶力竭，“快走！”
-
永平十八年秋。
黑云压境，暴雨欲来。
明辉郡主与冯小将军在紧急赶回北境的路上遭到刺客围剿。
冯小将军放出最高等级的求救信号，被乐一阁接收到，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宫中。
北境势危，明辉郡主以一己之力拖住刺客，让冯小将军带轻骑逃走，而当乐一阁的人闻讯赶至时——
明辉郡主姜翎，下落不明。
此事传到宫中时，圣上正在朝上议事，并罕见地将贤王昭王都请进了宫。
听闻当时消息传到时，向来云淡风轻的贤王当即失了态，一把将传信的乐一阁使者抓在手中，面色沉沉，一双骇人的眼眸快要将人刺穿——
未等陛下开口，贤王殿下当众无视圣上的命令，直接冲出皇城，圣上无奈，急急命令宣平侯调集人手全力配合。
随即，整个定京附近的乐一善堂接到指令，倾巢出动，发动所有暗卫去寻找明辉郡主的下落。
定京哗然。
虽然早猜到久负盛名的乐一阁的背后之人应当是重权在握，极有可能与皇家有关。
可纵使他们也没想到，这乐一阁主竟是早已退出朝堂纷争的贤王殿下！
但是这乐一阁是东杨建国初期便冒头的组织，当时的贤王只是个几岁的孩童……
细细思索起来，竟让人大吃一惊。
这民间声望愈盛的乐一善堂，难不成是前清元皇后建立的？
……
姜翎已经无心考虑这些事情。
她被刺客一路拖行不知去往何处，失血过多几近昏迷，遍体鳞伤，麻木的疼痛让她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前世。
泥土与碎叶混着血液沾满了她的脸。
她透过微弱的光，看到许多人影若隐若现，她无法分辨那些人影究竟是刺客还是幻梦中的人。
几乎以为自己再次行走在生死边境。
这一世的活法，大抵真的是幻梦一场。
姜翎如此想着，眼帘缓缓落下，微弱的光隐藏于黑暗之中……
“——阿翎！”
一道好像有些熟悉的声音划过她的耳廓，比起记忆中的声音多了十分的惊慌。
“姜翎——！你醒醒！姜翎！”
不对，姜翎……是在喊她？她不是叫作姜以清么？
“姜翎！我是宁珏！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对了，她是姜翎。
她这一世是圣上亲封的明辉郡主，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定北将军的女儿，是将门之后。
姜翎努力地睁开眼睛，一张浸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宁珏在看到浑身是血是姜翎倒在雨中时，心脏几乎要停止了。
他见过许多面貌的姜翎。
在姜家举步维艰，装成个闺秀模样；救小世子时不顾一切，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在善堂院中学武，每日挥汗如雨负重训练；在马上奔跑疾驰无所畏惧，一副双刀耍得威风凛凛。
可他没见过濒死的姜翎。
伤痕累累，浑身浸透在血水之中，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看到宁珏无措的表情，姜翎竟还能扯出一个微笑，扯得她嘴角生疼。
但她仍然开口轻轻地说：“不只有我的血，大多……都是他们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阿翎无人能敌。”宁珏眼角微红，雨水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
他打横抱起姜翎，冲破雨幕向外奔去。
“殿下——殿下！雨太大了！”石斛一刀刺中一个刺客，拔刀带出一道血幕，他急急喊道，“保护殿下！”
暗卫们且战且退，他们急行军来的快，宣平侯的人手还在后面。
没有马车，带着重伤的姜翎在雨中不方便，万一伤口感染更是糟糕……石斛下一瞬想起什么，忙道：“殿下！那边有一处破庙！地势高没有积水可以避雨，您先带着郡主过去，这边有属下们！”
说着，他点了两名暗卫跟随宁珏，冒雨向破庙冲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淋了暴雨的姜翎身体冷得像冰，宁珏小心翼翼将姜翎放在干燥的稻草之上，生起火，在周围找了些落了灰但干燥的布帛，除下湿透的外套，为她细细地擦拭着。
暗卫在门外敲门，将随身携带的伤药交给宁珏，姜翎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若是不及时止血怕是要流血而亡。
若是姜翎还清醒着，定能发现这间破庙竟然正是当年她被拐走的那间！
是一切时空重叠的锚点。
……
哔剥的干柴在火焰中燥动，庙中逐渐暖和了些。
血是止住了，可姜翎仍旧不受控制地发起了烧……昏昏沉沉中，她好似置身于柔软温暖的床塌之上，没有刺客，没有战乱，没有……宁珏。
姜翎倏然睁开眼睛。
头顶熟悉的床帘让她心中猛然一惊——这是姜家！是司天监丞姜绍的姜家！
她猛地坐起来，瞧了瞧她的双手，竟是一双幼嫩光滑没有薄茧的手。
这是……让人再重来一次？
姜翎怔怔地坐在床上，许久没有出声，直到院外传来窸窣声才将她惊醒。
她顾不上穿鞋袜，赤脚踩在地板上，却不觉一丝冰凉。
“……你说她回来做什么？”
“是啊，兴许是想享福呢。”
“可惜喽，福没想几天，人倒是没了。”
姜翎心里咯噔一下，双手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房门——
房门纹丝未开。
可她，竟然已经站到了院中。
姜翎怔然回头，房门似乎只是被风吹了一下，晃了一晃。
她忽然嗤笑一声，瞬间明白了一切。
又是鬼魂，她又不是没做过鬼。
姜翎踏着毫无脚印的步子，跟着方才那两个下人走去，只在原地留下一滴水渍，像泪滴，也像雨水。
她驾轻就熟地跟着二人，竟然来到了她的清宁院。
下人推开门，清宁院中没有春草，没有园柳。
地上躺着一具尸身。
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这几天争取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