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父亲回来后并未在侯府久留，几乎日日进宫面圣，奉命外出，至于去做什么他并没有告诉我，只让我安心在家养身体，他给你娘亲在侯府留了一间院子，不许任何人打搅，谁都不能进去，自从那日起，他无论去哪都带着你娘亲，早出晚归，形影不离。”

沐知念越听越揪心，这种感觉她上辈子清清楚楚体会过，她不敢想，能平常说出这段话的王氏，当时的心有多痛。

救命之恩定当以身相许，这些话本上都讲烦的故事，没想到真的发生在了她爹娘身上。

“然后呢？”沐知念问。

“然后过了一阵子，有一天，府里的下人来向我告状，说你娘亲院子里养的猫儿频频偷厨房里的东西，下人去她院子，还没见到人，就被那猫弄得灰头土脸，鼻青脸肿回来。他们向我哭诉，说你娘亲养的东西多么歹毒，说我多么没用等等，府里的人也纷纷为我鸣不平，说我是堂堂侯爷正妻，何必去怕她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这样下去侯府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尊卑。”说及此，王氏无奈摇了摇头。

“他们说的也对，我不想麻烦侯爷，便亲自拿了剑去她的院子找她，那日她正好在院子里喂兔子，见我来找她算账并不感觉惊慌，反倒热情招呼我进来坐，当时我一肚子火气，并没有和她多话，直接打了过去，想给她个下马威，谁知你娘轻轻一闪身便躲了过去，她越躲我越气，手下力道招式越凶狠，中途她的那只猫突然出现，差点夺了我的武器，被她喝退后，那猫跳到一边，我更生气，非要和她一决高下。”

“猫？”什么猫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恐怕不是猫，而是翎国的异兽吧？沐知念心想。

王氏点点头，她想了想：“是猫，只是腿比一般猫要纤长，耳朵也大些，身上很多斑点，动作非常灵敏，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打了下人的那一只。面对我的攻势，你娘不急也不燥，只是不断退让躲避，现在想来，她估计是一直在让着我吧。”

“能救你父亲，又一直生活在翎国的女子，身手一定不凡。”王氏提起她，神情并没有嫉妒，反倒温和的笑了起来。

沐知念耐着性子没有追问，听她继续讲起。

“打了一会儿，我迟迟伤不到她，你爹又不知从哪听的消息冒了出来，让你娘亲分了神，结果……”王氏沉默，“结果我那时才知道，你娘亲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王氏隐去了一些细节，她不愿回忆，也不想细说那段令她有些难过的时光。

“你娘当时怀着你，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有身孕，后来一切同往常一般，只是她出去的次数少了，再后来，翎国不知为何要向大寻开战，战事在即，人心惶惶，你娘便待在侯府养胎，我虽对她有些不喜，但作为侯府主母，我必须得尽心尽力照顾她。”

“那时你父亲几乎不在侯府，有一次我偷偷跟在她后面，想看她出侯府都去了哪里，才知道她去城郊是将救治的夜鸮放归，我这才明白下人们为何总说她的院子里有恐怖的东西，慢慢才知道她平时都在做什么，果然是从翎国来的女子，即使是面对虎、豹或者熊都没带怕的，她的院子里什么都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去帮，只有真正相处过后，我才明白你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王氏嘴角含笑：“她武艺高强，遇事总能化险为夷，我也格外惊叹她的能力，她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无论多凶猛的野兽都能臣服于她，城门口养着的那只人见人怕的恶犬，见到她都只能垂着耳朵发抖。渐渐的，我好像和她处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她来侯府也有一段时间，可侯爷一直没有给她个名分，我很不解，想着去替她向你父亲求一个，却被她拒绝了。”

“那我娘亲又为何离开了？”沐知念焦急问道。

王氏凝着眉，眸色深了下去：“她曾经向我说过，将你安顿好便没了牵挂，当时我并没有当回事，现在想来似乎早有征兆。她快生你的时候，战事一触即发，床榻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她本名叫清和，是翎国一个小族的女子，来大寻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之后便会离开，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也不希望她耽误我和侯爷的感情。”

王氏抿着唇，眼中满是懊悔：“她刚生产完，哪有什么力气出去，我满口答应下来，只希望等她恢复了再好好聊聊，谁知道当夜她便舍了你，离开了侯府。”

“她依旧穿着当初来时那件衣裳，深夜从你房中走出来，我还以为是我眼花，追上去才知是她，可已经无力阻拦了，她给我下了药，直到第二日我才从房中醒来，再找她，已经无处可寻了。”

“那后来父亲怎样说？”沐知念问。

王氏叹了口气：“战事持续月余，圣上亲征，最后以两败俱伤，寻国与翎国签订互不干涉的契约结束。当时你父亲带伤而归，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你母亲的事情，说来也奇怪，你父亲并没有因她的消失责备我，反倒清除了一切关于她的痕迹，绝口不提此事，连带着也命侯府所有人都不许再提，违者即刻赶出静安侯府。”

“起初，我并不明白你父亲为何如此绝情，后来圣上下旨，清除一切和翎国相关的人，我想，他可能也是为了保住侯府，保住你，才如此。所以念念，你千万别再想着和翎国扯上关系了。”

“你的名字也是你娘亲起的，知念，她便只要你想着她便好。”

“我想你娘亲当初抛下你也只是无奈，她早已预感两国开战，为了你好，她不得不把你留在侯府，而翎国是她的家，她也不得不回去。”王氏劝道：“念念，你如今既是侯府子女，便该安心待下，切莫胡思乱想，辜负你娘亲当初为你所做的一切。”

十六年安稳生活，娘亲所求真的是这样吗？那她为何还会重来一生，沐知念思索着，信上所说，知念，执念，那娘亲的执念究竟为何，她的信又去了哪里？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沐知念想去故地翻找，又想起王氏的话，即使留下什么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那娘亲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吗？”

面对沐知念期待的眼神，王氏无奈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来，迟疑不绝：“你襁褓中的那件玉铃铛应是你娘亲所留之物，起初一直没发现，之后我便为你收在柜内妆匣里，你想，便去找了看看吧。”

王氏的话又燃起沐知念一丝希望，她迫切想回房找寻娘亲信物，却也没忘来找王氏的目的。

王氏瞧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放心，我还不会这么早与你父亲和离，至少，也会等你和子衿出嫁之后。”

她的视线悠悠看向远方，沐知念想说些宽慰的话，被她一掌挡在了门外。

王氏需要独自安静一会。

沐知念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她回望紧闭的门扉，叹了口气，嫡母和父亲偏是有事也不愿说的性子，宁可在心中揣测也不肯去问对方一下，若想两人和解，还需一个契机才行。

回到房间，沐知念翻箱倒柜，终于在最内层的缝隙找到王氏所说的小小妆匣，它被儿时的裹布仔仔细细包着，安稳的待在那，一尘不染。

小心打开，一双玉质铃铛散发着幽幽的光，沐知念捧在手心，温润，清凉，仿佛透过它能看到娘亲当初的样子，将它贴身戴好，随着摆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有了这个东西，下次见到娘亲，就不会认错了。

*

夜幕降临，皇宫内明灯高高挂起，本该热闹的养心殿今日却格外清冷。

“皇兄，你醉了，明日还要早朝，快些休息吧。”

“不，朕清醒的很。”

皇帝夺了酒壶，又给秦宣面前的杯子斟满，抬手揽过他的肩：“如今也只有你，能陪我说说话了。”

秦宣不动声色按下皇帝手中酒壶，抬眼瞧着他有些微醉迷离的双眼，没有应声。

能让威严的皇帝如此失态，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您还是没有忘了她。”秦宣沉声。

“忘，朕怎么可能会忘！”皇帝抓紧手中酒杯狠狠砸在桌上，吼道：“如果不是因为她，大寻又怎么会输给翎国。”

秦宣沉默不语。

“我第一次在法华寺见到她，便钟情于她，即便她怀了其他人的孩子，我也毫不介意，沐侯说她有解决凶兽之法，我从未有疑，可她却言而无信，通敌叛国，虚情假意，辜负朕的一片痴心！”皇帝越说越激动，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有了她的秘法，大寻胜算已定，谁知她竟中途倒戈，令我大寻将士死伤惨重，她本就是翎国阴谋中的一枚棋子，沐侯没看穿，她竟然连朕也敢骗，这仇，叫朕如何能忘？”

门外内侍听见声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秦宣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若没那女子相助，此时的大寻对上翎国又有几分胜算？”秦宣冷静问道，当时他年纪还小对事情也并不清楚。

“……”

皇帝沉默片刻，复杂的眼神中，爱恨交织，论谁也无法看出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顿了半响，他深吸一口气：“……不足五成。”

不足，那便是一半也没有，听皇兄的语气，恐怕还要减半，秦宣了然，能够两败俱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忍了十几年，不去想，也不去看她的女儿，可如今见到，却不曾想如此相似，她既已身死，朕还是忍不住，只要是她，所有的要求，朕都愿意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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